杨会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他说到今天早上陈宇在教室里宣布的那个新消息,说到李天逸落到他肩膀的那个无言的安慰。他还说到陆文兴跟他打得那场架,说到陆文兴从泥水里把毛巾捡给他。说着说着他眼睛里止不住的往下掉眼泪,那些眼泪成串地从他的脸上掉下来,把常芸家的地板都打湿了。
杨会觉得羞耻极了,想用手臂把满脸的鼻涕眼泪挡住,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些眼泪和鼻涕堵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孔,让他只能张大了嘴巴呼吸,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常芸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杨会:“你先休息一下吧。”
杨会接过纸巾,捂在自己鼻子前,很响地醒了声鼻涕。
常芸看着他笑。
杨会在纸巾底下悄悄地红了脸,避开了常芸的眼睛。
今天他说了这样多的话。他把自己卑劣的内心在常芸面前开腹破肠,统统像抖包袱一样的抖给常芸,让她看见他的所有完美与不完美,他在她面前终于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杨会颤抖地握紧手,就好像一个犯了重罪的犯人在法庭上等待判刑,而常芸是他唯一的陪审员,他的有罪或是无罪,全由常芸的一句话决定。
常芸张开嘴,说:“太晚了,你今天在我这里睡吧。”
她给杨会判了个缓刑。
常芸从卧房里抱出一床新被子和枕头,替杨会在沙发上铺好了床,往上面拍了拍:“你就睡这里吧。”
“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洗漱吧。卫生间在厨房的右边。”说完常芸便转身进了书房,还随手带上了门。
杨会洗完澡出来书房的灯是亮着的。常芸的声音从门背后传出来,时不时带一阵笑,她好像是在讲电话。
杨会爬到沙发上,四肢都蜷缩进被窝里。常芸家的沐浴露是茉莉花味的,香气散在被子里,一如常芸身上的味道。
杨会躺在充满常芸味道的被子里,心里感到很安心。可是他睡不着,半夜里睁着眼睛看常芸家的窗台,一只黑色的飞虫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彷徨失措地在天花板上打转,没有找到路出去。
杨会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客厅里一股煎焦了的鸡蛋的气味,杨会顺着焦味看过去,看见客厅右边的餐桌上摆着一盘看不出原形的黑炭。
常芸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围着一条红格子的围裙:“你醒了啊。我早饭煎了点培根鸡蛋,你过来尝尝。”
杨会肚子一阵抽搐,他重新把被子盖在头上,假装还在睡觉。
后来杨会是被常芸揪着耳朵起来的。
常芸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一直拉到餐桌边,和他共享那一盘看一眼肚子疼,看两眼打120的焦炭。
一边吃,一边常芸还给他指,哪里是培根,哪里是鸡蛋。
杨会笑得鸡蛋末差点从嘴里喷出来,被常芸在餐桌底下狠踩一脚,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吃完了早饭常芸让杨会带她去陆文兴住院的医院。他们拦了辆出租去,一路上常芸两只手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是跟谁在发短信。
到了医院前面,常芸拉住杨会的胳膊:“等会儿再进去。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个人。”
常芸要等的人没过一会儿就到了,他从黑色的跑车里探出头,特别大声地叫了一声:“常芸!”
杨会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常芸的家里有李承年的照片,没放在书架上,和一堆不用的杂物一起堆在书房的角落。杨会第二次去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那个人和李承年长得很像。他有着跟李承年一样高挺的鼻子,和李承年下巴的轮廓,只是眉眼没有李承年锋利,眼角微微下垂,延伸出了几道鱼尾纹。
常芸向杨会介绍:“这位是李正清,是我的熟人。”
李正清抬起眼,好奇地打量着杨会。
杨会没让他疑惑多久,他伸出手,主动跟李正清握手:“你好,我叫杨会……”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是常芸的弟弟。”
李正清笑着去看常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常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认的。”
她急着带李正清进去,杨会在前面替他们两个带路,脑袋耷拉着,怏怏的。
到了陆文兴的病房前面,李正清索性把他拦在了门外:“这种事小孩子还是不要接触的好,让我们大人进去解决就好了。”
常芸看着杨会,想说点什么。结果杨会自己往病房外的椅子上一坐:“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常芸的话被堵在了空中,她看了杨会一眼,无声地向他点点头,接着便跟在李正清身后,走进了病房。
杨会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游戏里的小人不断地死去又活过来,前仆后继地往刀山火海上冲,因为无知而无畏。
他就做不到这点,李正清一句话,直接把他的脚钉死在了地上。
只要死了一次,他就再也没办法往前走了。
一小时后,陆文兴的父亲送李正清和常芸出来。
他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李检察官,下次记得找我和张院长一起出来打高尔夫球。”
李正清淡淡地说:“一定。”
他又转过来对着杨会:“这事先这么算了。但是小陆没有原谅你,以后你不要见他了。”
杨会没有看陆文兴的父亲,他继续操作着游戏里的小人,小人的手里拿了一把步枪,哒哒哒地把敌人射倒了一地。
李正清临走前让常芸改天请他吃饭,没说两句话,又提到了李承年。
他说:“李承年这几个月都在家里反省,我跟爸妈也教训过他了。他说他以后不会再犯了。”
常芸笑了一下:“李正清,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正清不说话。
常芸又说:“最开始的时候,我给过他机会。七周年纪念那天我让他陪我吃一顿饭,吃饭吃到一半他接了通电话,说有急事,然后出去了。”
李正清摇摇头:“算了,算了。”
他递给杨会一张名片:“这是我名片,弟弟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杨会接过名片,没有扔,李正清三个字沉甸甸的压在手上,沉得像一块铅。
常芸挥着手向李正清的车道别。
跑车一踩油门,箭一般地开了出去。
直到车子的影子不见了,常芸才转过脸来,说:“杨会,你现在是不是挺想骂我的?”
“没有。”杨会说,“我很感谢你。”
常芸讽刺地笑起来:“你自己听听这话像样吗?”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背着风点着了火,开始对着杨会讲故事:“我第一份工作出事的时候,也找过李正清帮忙。”
杨会问:“什么事?”
“跟客户的一个饭局,有个老板喝多了,就上手了。我那会儿胆子小,只会哭,回家告诉了李承年,第二天他就带我去找他哥了。”
“李正清是……李承年的哥哥?”
常芸吸一口烟,点点头。
“李正清去过我们公司之后,就没人当着我面说闲话了。他们只敢在我背后偷偷地说,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说,销售部新来的那个女职员胆子小得像只老鼠,命倒是挺好,只不过吃饭时被人摸了一下屁股,就有人来公司为她出头。”
杨会认真地听着。
“后来又有客户撒酒疯的时候,我就干脆抓了个酒瓶,敲在那个客户的头上,砸得他脑袋开花。房间里马上就有人报了警,警车救护车排成一排地往这里开,可热闹了。再后来,公司里再没有人说我胆子像老鼠了,我从警局出来以后马上接到公司的辞退信,现在这份工作还是托人介绍的。”
常芸摊开双手:“你看,其实像个老鼠也没什么不好的。”
杨会终于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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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把姐姐的复仇写成这个样子OTL 这章打架的事件暂时结束了。下章我一定要写点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