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来了。
赵知周瞧了小公子一眼,便垂下眼皮,将手中端着的青花瓷盏放于旁边小几上,发出咔得一声,也打破了此时屋中一室的寂静。
只见小公子怒极的微圆的眸子在与赵知周避开之后,便快速扫了眼屋内大致情况。
再确定屋内的男女相距较远后,他眼尾斜看了眼身后尾随而至的两人,待到那冷面侍卫将那堂奴捂着嘴带离下去,并严谨阖门关上后才正眼瞧了屋内的两人。
好歹是大家公子,撒泼似的闹街也得关上房门锁在屋里,维持最后一点儿体面,愣地作甚让旁人瞧了笑话去,若不是方才得知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也不会这般不留情面闹着上来。
思及此处,李黎重踏两步,将木板踩得嘎吱嘎吱作响,行至端坐着的女子身前,正想咬牙切齿问她个清楚。
眼角余光一闪,却见那逶迤而立斜靠着的戏子,端的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不由觉得像极了那上次的…季三儿。
小公子想想上次吃的闷亏,又思极之前相问的那些小厮女子欢喜何样的男子,他说的是…
不论是貌美清贵的大才子,还是温柔小意的解语花,或是娇俏可人的小公子,最是重要的,可千万得给那女子在外留些面子,再是如何,事过之后再寻人不是,可万不能给外边那些狐媚子…留下可乘之机。
李黎心中绕了绕,暗自咬牙,袖中双拳立握,猛的闭了闭眼。
他吐息半响,才睁开明亮的杏眸,张开五指捏上女子墨蓝袖袍晃晃,似疑惑软声道,“表姐,来这作甚啊?木木寻你许久了。”
说着话儿,他圆滚滚的杏眼还示威似的瞅了瞅那看客似的男子,戏子一个,还不值当他与之计较。
跌份儿。
装乖服软,谁不会?
他才不会用自己衬托了那人的,哼。
袖摆又被小公子攥住,赵知周半阖的眼睫微颤,身前本就不甚清明的光被挡了大半,眼皮轻掀,对上小公子皮笑肉不笑的脸,眼角跳跳,这般作态,倒让她吓了吓。
不由抿了抿薄唇,反而是凝着他轻声问了句。
“李黎…你怎么会…”来此。
毕竟,小公子怎么会径直找上这与她全然不相干的地方,她应该可不得而知。
“来这红釉阁,”哪知一旁本不作声,乐得看着好戏的闫老板此时轻笑一声,似火上浇油戏声道,“不是看戏还能作甚,李公子。”
看戏?
看戏不在那大堂小阁,在这戏子私室里面两两相望?
定是…这戏子不甚要脸勾的。
这般一想,小公子心下愈发膈应得紧,脸上刻意扬起的笑都缰了,咻的侧首而过,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眯起,阴鸷地瞧着那画着艳丽浓妆的男子。
他手中女子墨蓝衣袍都快泄愤似被拽烂了,而小公子心中却直想将那戏子的脸给用马鞭抽烂了去。
花了脸,看这戏子还如何用那张脸胡乱招摇。
可惜可恨,今日得知此消息来得着急,未曾骑马,不然…
他往常握着马鞭的手虚握了几下。
李黎心中暗忱,脸也就这般直接拉了下来,他粉嫩的唇张张合合,半点不曾客气,“本公子同表姐絮话儿,何时轮到你这等人插嘴了?”
这人又不是那呆子,作甚给他面子。
闫老板方才便换好了衣衫,画好了妆面,先下闻了此话他也不恼,反是瞧了瞧外边儿暗淡的天色,往日此时早早便有人来敲门催促,此时还不曾来,多半是有人…给截住了。
思绪一转,闫老板那细描入鬓的长眉也随着心中微愁轻轻蹙起,惹人怜得紧。
可惜呀,怕是不能看戏,该去…唱戏了。
然…唱戏得看戏,荒唐莫过于此了。
接着,只见那浓稚妆面的男子抬起宽大绚丽的袍角,低眉轻笑,委下腰身,婉转唱道,“是小生错了,公子莫恼,小生便退下了。”
收获已然不小,适时退场才是一个合格的...看戏人。
他脚下莲步轻移,掩袖离去。
李黎鼻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半点不拿正眼瞧人,一双杏眼死死盯着身前女子的神色。
若有半分不舍,看他…
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了那人去。
而那旁赵知周一个不甚都被小公子拉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扑到在身前的少年身上,然她反应极快,抬手将木椅两旁的扶手拽住,才勘勘稳住身子。
她适才抬眸,便一眼瞧见准备踏离出去的闫老板,眉心轻微攒起。
此次来的目的,口都还未开过呢。
心下为难,赵知周面上也显露出来,敛眉出声,“闫老板,那…”
“那什么那?”李黎脚下一转,全然遮住了那人残留的背影,猛的压下眉梢,咬牙切齿逼问,手下的袖摆攥得愈发紧了。
竟在他面前就这般依依不舍么?好你个赵知周。
那戏子真是好本事呢。
呆子学坏...定然是因为他。
就这片刻功夫,闫老板便消失在屋内,走前还意味深长的将门缓缓阖上,独留两人于那房中。
赵知周往后退退,委实是少年矮身而下,两人相距过近,她垂下的眼睫翩飞,“李黎,莫胡闹。”
太…近了。
可小小一张梨花木椅有何可退?
李黎正是气上心头,非得她给个说法,愈发逼近,凛着眸光直瞧着她,娇声喝道,“呆子,你今日不给本公子说清楚,别想我…”
早便被小公子给弄得退无可退的女子,轻吁口气,拖着被他攥着袖摆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本新典,隔在两人中间,她清越的嗓音便从那头传来。
“便是这个。”
这是…《忘情问佛》的戏本。
讲得是那清修入俗世的菩提子在人间戏玩,不曾想却历经情劫,受尽情苦,三问佛陀,最终斩断情丝,却也依旧坠入无尽苦狱的故事。
李黎微怔,不待他反应,戏本之下的女子便又再次出声,“前几日闫老板好心...借与我誊抄一份,此次是来归还…此戏本子的。”
按…这呆子的性子,怕确是如此。
难怪要来见这戏子。
小公子歪头眨了眨眼睫,不由暗恼她不早早解释与他听。
然心神却于此刻骤然放松下来。一时之间,鼻尖便不断萦绕着极为好闻的味道,就这般使他沉溺其中。
那是由于他不断弓下腰身,至两人之间相距极近,使他周身全然被她常年侵染着的墨香包围,而那清雅的香气夹着一旁烹着的茉莉茶香,好闻得让他白净的脸上也慢慢...浮出两朵红晕。
那颗藏于胸腔之中的心又强而有力的跳动起来。
他轻咬唇间嫩肉,凝着女子握着湖蓝色新典的纤白指尖,思绪逐渐翻飞至那日石山之后。
就是这只手…
李黎软下的心就此搔痒得愈发厉害,准备退去的身子一顿,他作贼似得左右轻瞄几下,明亮的杏眸闪烁不已,却弯了眉眼,抬腿半跪于女子空出的木椅之上,俯身而下,嗓音娇纵至极,“哼,谁知道你这呆子有无…”
茉莉清气飘散。
少年话音止于。
柔软的粉唇如风般擦过那骨节分明的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