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爷……主子爷!您等等奴才……再往前就是后院儿了,可万万不能走了……哟!”
明黄龙袍的一角如浪翻涌,小喜子眼瞧着那团张牙舞爪的龙转了个个儿,然后垂下来没了神气,他紧着收脚,却还是差点一头撞进皇上怀里。
太监打小儿就没了根儿,用他们自个儿话说,不男不女的玩意儿,长不多高的个子,再加上大昭皇室向来有着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他仰着头,才不过十七岁的皇上齐胸高。
不过此刻皇帝那张好皮囊上并无欢颜,一丝笑模样也不见,一双眼又冷又怒,瞧着倒十分骇人,对着他一个根本算不上数的太监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没听过这句话?他桑伍寿多了几个脑袋,他家的院子,就不是朕大昭的土地了?朕难道还踏不得么?!”
小喜子心里哀嚎,这是桑大人家的后院儿,又不是什么论政的军机处,他也左不过一个太监,不是侍郎不是尚书的,皇帝心里有气,拿他撒,他在心里只能叫姥姥,根本没辙啊!
做奴才的,主子发火就横竖是你的不对,小喜子腰弯得更低了,腆着笑脸道,“皇上息怒!奴才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咱再走就进了桑家后院了,后院就跟咱们宫里的后宫似的,住的都是些女眷,您九五之尊,不是不方便么……”
谁料皇帝冷哼一声,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语气讽刺得像把尖刀,直愣愣戳人肺管子,“不方便?桑伍寿多大的面子,说什么也要朕来给他家的闺女过及笄礼,居心还不是昭然若揭?就差把人送到朕的龙榻上了!朕若真提前幸了他家的姑娘,他心里怕不是要乐开了花了!”
这可就不像这位早慧持重的主子爷能说出来的话了,先皇打从十年前就多病,皇上是七八岁起就协政的人,这么些年历练得越发像样儿,朝政军务统统不在话下。
他是天生的圣主明君,他适合做帝皇,若非这次桑伍寿欺人太甚,将他逼得狠了,也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小喜子清楚这一长串都是火枪打出来的枪弹,心中叫苦不迭,连忙磕头劝阻,“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啊!桑家小姐若是能进宫,自然是她天大的福分……只奴才心疼皇上,皇上根本就不中意桑家的女儿,避之尚且不及,又何苦这么作践自个儿,白白地让旁人顺心如意呢?!”
这话听进耳朵,姬佑才猛然醒悟,自己确是意气用事了。
这股邪火从桑伍寿敢邀天子移步,为他家闺女庆贺及笄之时就积攒下了,一直到今儿出宫前,他都在回忆父皇生前的教导——
居帝位,不可轻动喜怒。
天子一喜何重,一怒何轻,御下臣工,须得恩威并施,不动如山。
桑家三代势大,大昭的帝皇就被压了三代。
他初登基,连自己的心腹势力都尚且没有培植完整,何谈与桑家叫板?
是以即便贵为端坐太和殿的天子,桑家的长女及笄,他也须得亲自出宫来贺。
桑伍寿大权在握,无非是欺他根基不wen罢了。
想想皇考同皇祖父,甚至都不曾如此窝囊过,他少年继位,热血气盛,经此一遭侮辱,更是视桑家为肉中钉刺。
可任他再不忿,也只能忍。
他协理朝政十年,比谁都清楚,六部有三部尚书都是桑家的人,五十万兵的护符握在桑家的长子手中,父皇在位时尚须事事忍让,他坐上这风雨飘摇的皇位,更几乎形同傀儡。
桑家也早想将他彻底制成傀儡。
臣子欺君,国之不国,大昭百年的根基,不能毁在他手里,否则他以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转首看了眼旁侧隔着桑家后院的一面湖水,傍晚霞光如柔烟,洒在yuan处的湖面上,粉紫色的波光缱绻荡漾到面前,渲染成清澈的碧蓝。
三月的京城,怎么看怎么是好天儿。
他转身,手指拨开身侧的翠碧柳枝,望向桑家雕栏画柱的湖岸水阁。
“你瞧瞧,这亭子、这拱桥,建得可不比宫里的御花园差。”
皇帝声音疲惫,更带着种无力的愤恨,小喜子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瑟缩着不敢吭声。
如何吭声呢,百年积下来的家业,可不得精致到了每一寸土地上头么?
先皇继位前,还有几家同桑家争锋,后来和桑家作对的势力纷纷倒台,朝中人人自危,倒戈相向,可怜皇权连个制衡桑家的目标都找不出了。
明明手握玉玺,却事事做不得主,看朝中结党营私乱成一团,被人见天地踩在脚底耀武扬威,这滋味儿,跟苍蝇似的,谁尝谁恶心。
好在帝皇此刻压下了情绪,又变回那个高深莫测的天子,转身朝着湖边走,只吩咐他一句,“你去前头守着,若有人寻朕好及时通报。朕就沿着这湖边吹吹风,到开席的点儿指定回去。”
帝王一诺千金,小喜子知道他这是终于咽下了那口憋屈,不再较真跟自己过不去,连忙应了一声,打了个千儿退下。
他沿着桑家广阔的碧湖负手散步,刻意往yuan离后院儿的那侧走。
他方才说的确实是气话,桑家的女儿若真在他面前,他恨不得直接给拖出去砍了脑袋,看桑伍寿痛哭流涕才解恨,哪可能碰她半根手指头?
帝皇从未幸后宫,若是头一遭给了桑家的女儿,非教他膈应上一辈子不可。
他眉心深皱着绕了小半圈儿湖,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得不说桑家老儿实在会享受,府邸建得跟天宫似的漂亮,他眼瞧着前头又是一片柳林,湖边沿岸处开了一片夏荷,有粉有白,很是亭亭。
碧波垂柳,摇曳风荷,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是。
姬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正要抬步走过去赏景,却依稀听见了两声女子的惊呼。
他心头一颤,还未来得及分辨究竟是不是桑府的女眷,便yuan瞧着一艘小船儿撞进了眼前。
有个穿着鹅黄小衫的姑娘站在船头,一手持着竹篙卖力划动小船,一边低着头使劲儿往湖里瞧,似乎看见了什么,抬手兴奋地指着湖面,“表姐!我瞧着了,那儿呢!你快点抓住它——”
那个被她唤作表姐的姑娘,一样梳着两侧小髻,俩人一看就都是没及笄的年纪。
两团糯米团一样的头发盘在头顶,散下来两绺儿柔柔的黑发,直披到肩后头去。
似乎是因着在自家院子的缘故,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薄纱罩裙,可以瞧得见里头素白光滑的丝绸小衣,领口也是开下来的交领,露出凸起的漂亮锁骨,和锁骨上绑着的一根纤细红绳儿,不知道拴着什么,就那么顺着她的领口垂落下去。
再往下,浅碧和素白单薄,甚至依稀能看到里头肚兜的形状似的。
她顺着黄衣服的声音看过去,湖面下果然有一条银白色的小鲫鱼甩着尾巴,从荷叶底下钻了过去。
她半蹲在小船上,伸着双手,俯身小心翼翼地要去捉那条鱼,前头手没入水的时候,动作慢得出奇,最后手腕猛地一个用力扎进水里,却恰好惊扰了那条鱼,被它掉头就游了出去。
平静的湖面微微皱起涟漪,一圈一圈儿,随着那鱼儿溜走的动作变得鲜活起来。
两个女孩儿齐齐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吵得湖面上的荷花枝儿都颤了颤。
浅碧色衣裙的姑娘两手扒在船身上,弯腰的时候,那交领下依稀露出少女起伏的轮廓。
她皮肤很白,尤其被浅绿色衬着,在霞光下头一照,越发显得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好似泛着一层晶莹的珠光一般。
这画面不可谓不诱人,姬佑站在岸上拧起了剑眉。
再怎么未经人事,却也被这样的美景看得喉咙发燥,身体某处隐约热了起来。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实打实是个外男,此刻若是真撞见了这两个姑娘,她们又算不得衣衫整齐……回头难免被桑伍寿捏着把柄要给他身边塞人。
登基以来,他后宫还空着,若此刻让桑家顺顺利利塞了人,怕是他枕边就多了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帝皇凝眸,不过片刻便做了决定——恰巧那两个姑娘都没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若是此刻再走几步,就能躲进那片柳树林里。
皇帝当机立断,提步便往那儿去。
走得越近,那两人说话的声音便越清晰,先头那个黄衣服的姑娘依旧在吵嚷,“哎哟!表姐!你到底会不会抓鱼?!我给你划了一圈儿的船了,你一条都抓不到!不行你来撑船得了!”
“嘶……”绿衣服的姑娘像模像样地抽了口气,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牧柠,你瞧瞧是我抓不到鱼吗?还不是被你吵得……你把鱼儿都吓走了!”
牧柠脸上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我把鱼儿吓走了?!我……”
话音未落,另外那个姑娘再次制止了她,换了副可怜兮兮的眼神央她,“好了好了,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这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回要是还抓不到鱼,我就来撑船!”
她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甜甜笑着对牧柠补了句,“若是你忘了我上回把船撑翻了的事儿,能信得过我的话。”
她撑船撑到俩人落水的记忆犹新,牧柠噎住,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姑娘眯着眼觑了觑表妹的脸,狡黠地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又软下声音去哄她,“别丧气嘛!要是真捉不到鱼,姐姐就给你捉条泥鳅来玩儿?”
小表妹听了不解地看她,“你简直莫名其妙!我要那黑乎乎的丑东西做什么?!”
“诶,小柠柠,这你就不懂了罢!”
她拉长了调子,继而煞有介事地板起了声音,“我可听说,泥鳅滑不溜丢的,又是长长一条,和男人的那物像得很呢!你没见过男人不要紧,姐姐给你捉一条,你摸摸就晓得啦!”
先头还正儿八经的,越说越绷不住,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牧柠听她胡诌调戏,气得羞红了脸,差点扔了船篙来撕她的嘴,“就你懂!?说得跟真的似的,难道你见过男人那物不成?!”
她咯咯笑着躲牧柠的打,往后仰起身子,胸前的小山峰越发挺立,鼓囊囊的两团,很是扎眼。
浅碧色衣裙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求饶道,“好妹妹,我没见过,不妨碍我想跟你一起开开眼嘛!”
“有好的东西,姐姐都想着你的,我对你的好,还不值你为我撑船呀,啊?”
她捂着嘴笑得越发放肆,牧柠恨声啐了句,“你就继续这么没正形罢!我看你是想男人想得紧了!横竖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今天过后就赶紧叫舅舅给你许了人家,好好懂懂男人那物去!”
姬佑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两人。
他从小到大所见的女子,不论是母后、父皇的妃嫔,抑或宫里最低等的宫女,都是斯文知礼,大方得体的,从不曾这样无礼过!
她竟敢……张口闭口将男人的……男人的私密物事挂在嘴边!
此处唯一的一个男人,听女子就这么大咧咧地讨论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嫌恶地锁紧了眉头,愈发在心里将桑伍寿的家风贬斥得一文不值!
可偏偏那姑娘听牧柠打趣也不恼,小姐妹闹惯了,只是似娇似嗔地横了她一眼。
牧柠不再赏脸同她混闹,垂眸见刚才那条小鱼儿再次游了回来,立马压低了声音扯她的衫子催促,“快呀!鱼回来了!就在荷叶底下!快抓!”
姑娘一听,再次来了斗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屏息凝眸,看准了那鱼儿的位置,咬了咬嘴唇壮胆,一狠心直接把手伸进了水里——
“抓到了!我抓到了牧柠!快拿网兜子来!”
她高声大叫,活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似的,听惯了柔声细语的姑娘说话,皇帝再瞧瞧她,愈发冷着脸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躲起来,千万别被这无礼的女子撞见!
“噗通”几声,那尾鱼在她手里来回挣扎了几下,她怕鱼再跑了,飞速捏着鱼站了起来。
鱼甫离开水,开始拼命地甩尾巴,牧柠手忙脚乱地去找网兜子,奈何俩人一下午捞不到一条鱼,早不知道网兜子给扔到了哪儿去。
“你快呀……”
一声催促还没完,姑娘死死掐着那条剧烈挣扎的鱼,急得团团转。
姬佑恰巧刚走到柳林边儿上,还没来得及找棵树躲后头去,便就听见那道清脆女声戛然而止。
他预感不好,顿了顿脚步,缓缓转过了身——
就这么撞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
知道她站起来,他才发现她是赤着脚的,整个人的裤腿也都挽了起来,直挽到了膝盖。
莹白一截小腿,嫩藕似的露在外面,她一双腕子捏着那条鱼,腕骨纤细而柔媚,就如同她整个人的长相。
虽带着股未脱去的天真气,却已经有了少女初长成的惊yan妩媚。
皇帝在她的目光中心头一沉。
既然被发现,他也没有必要再躲了。
他垂下眼,不再看她裸露在外的身子,转过头时,那张精致的侧颜却再次叫她呼吸一滞。
桑蕤和姬佑的初见,她就这么傻里傻气地伸着手,掐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看他看得呆了。
那张脸轮廓精致,像老天爷一斧一锤凿刻出来一样,鼻梁的弧度,抿紧的薄唇,还有隐隐不耐的眉眼,都让他好看得跟她梦里见过的神仙似的。
船头的牧柠终于找到了网兜,转头正要递给她,却发现自己表姐手握着鱼,痴痴地望着岸上的方向。
她疑惑地随着转过头去,发现岸上赫然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第二眼,牧柠就注意到了他明黄的龙袍,吓得差点将网兜一把扔进水里。
从未见过天颜的姑娘禁不住牙齿打颤,急促地小声唤她,“表姐……表姐!你快别瞧了,你看他……他好像是皇上啊!”
桑蕤这才如梦初醒,呆呆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那头姬佑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就看见她手腕一松劲儿,那条鲫鱼终于有了喘息的空档,死命一扑腾跃起老高,狠狠在桑蕤脸上抽了一尾巴,然后大仇得报一般,神气活现地再次跳进水里,一摆尾从荷叶子底下游yuan了。
女孩被这一鱼尾巴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眼珠儿里溅进去水,“哎哟”一声赶忙拿手去揉。
碧蓝的湖面再次泛起涟漪,这回动静大到整个小船都在颤,夜风吹来,将这一圈圈的水波送到了更yuan处,直漾到了湖心中央。
站在岸上的皇帝像看了场笑话,冷哼一声,趁着两个女孩手忙脚乱的当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暮色方至,星月初临,他在微暗的天光里无声嘲笑桑家的女儿——
衣衫不整、满口秽语、蠢如鹿豕。
仗着自己有个只手遮天的爹,就不学女德、离经叛道,果然是桑家生出来的一丘之貉。
旁的姑娘见他都含羞带怯地垂眸,可她刚才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黏在他身上,就跟豺狼瞧见了五花肉,恨不得立刻将他吃进肚子里似的!
皇帝越想越心生厌恶,足下生风,像逃离瘟疫一般匆匆回了前院。
小喜子接到皇帝一同往前头厅里去,见主子寒着一张脸抿紧薄唇,一瞧就是动怒的模样,吓得全然不敢多问。
直到坐回前头宴厅最上位的雕花椅,眼前对着一派空荡荡的声色歌舞,热闹缤纷的衣裙绸子在厅下来来回回地晃,姬佑眼前都还是那张桑蕤看痴了他的脸。
皇帝气得狠了,在心里恨恨地想——
一会儿桑伍寿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他就豁出去,任性发上一回天子之怒。
横竖谁也别想让她进宫,他亲眼见过了桑家的女儿,没有一处入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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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想的是不会写太长,这文主剧情和感情,所以后续剧情和肉都是收费的哦,标准一样是千字30~
但我还是会挑选一些章节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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