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青衣飘飘的昆仑神君身侧,还跟着一名粉雕玉琢的犄角道童。
昆仑注意到了唐浩天看向小道童的目光:“这是我的孩子。”
世事易变,闭关十年,昆仑血脉传承的孩童已数岁了。
蓬莱仙门的掌教,有了延续血脉的骨肉,自然不能如同凡俗教门帮派话事人的子孙一样,只因投得一个好胎便备受荫庇。这犄角道童能够随侍在昆仑身边,除了因为一张跟昆仑神君如出一辙只是小一号的脸,更因为他的根骨,纯然精粹,实在是绝佳的修仙体质。
唐浩天神识一扫之下,骇然发现这不足十岁的孩子,已然是筑基的修士。
唐浩天先全了礼数:“见过师尊。”
昆仑颔首:“恭喜你晋阶元婴。”
唐浩天想了想:“传闻中,魔魁虽如人族一般分有雌雄,但有一支数量稀少的异类,雄性亦能够孕育婴孩。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诞下的婴孩只继承父系根骨,全然不会杂糅半分魔魁血统。”
昆仑知道唐浩天想问什么,再次点头:“不错,是沈如柏所生。”
“沈如柏,”唐浩天微微一顿,却还是出口,“现在何处?”
昆仑没有即时回答,他只是看了唐浩天一眼。轻飘飘的一眼,如苦读清修的朝会上,如玄门招新的大殿上,如许许多多年来书山书府里晨昏定省,墙上壁画投来的一眼轻瞥,至情至性,却又至清至冷。
而今,唐浩天已是元婴修士,有了元婴的修为,却只是被昆仑一眼轻扫便汗湿脊背。
但唐浩天没有退,他不仅没有退,反而又问了一遍:“还请师尊告知,沈如柏现在何处?”
昆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他的体质实在珍贵。”
这是极为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唐浩天完全能够领会昆仑话头里未尽的意味。
沈如柏在掌教大殿中被昆仑仙君干得裸身横陈的画面,曾是唐浩天经久不息的执念。他曾在午夜惊梦的妄念中,臆想过清冷仙尊胯下压住的,不是沈如柏,而是根骨修为姿容风度都与沈如柏相当的自己。
而今,昆仑却只用一句话,就概括了那昔日拜于门下,根骨卓绝,修为精纯,尝与唐浩天一争大师兄之位,而后又为他诞下一子的亲传魔魁的命途。语调平稳,神色闲淡,无异于谈论虫豸蝼蚁——
沈如柏的体质实在珍贵,而蓬莱仙门的元婴修士实在太少,不用来继承仙门血脉,延续精纯根骨,生下一个又一个未来的元婴修士,实在可惜。
电石火光的刹那,有什么,激电般抽打在唐浩天的识海上,打得初成的元婴神魂俱颤。
而这一颤之后,那些以为放下的,真正放下了,那些不曾放下的,也放下了,唐浩天终于能够以同境界者的身份,坦然望向他数十年来不敢奢望其项背的师尊。
若有一面镜子立于面前,唐浩天会从镜中的自己眼里,看到跟昆仑仙君如出一辙的至清至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