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伏汛--沈伏汛(1)

沈伏汛的笔袋里有美工刀的刀片。

就像他手背上的伤口一样,刀片是永永远远的,伤口也是永永远远的。游翕更是永远的。

游翕是他一切的因。

沈伏汛在想游翕的时候,经常会看见服用毒品才能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种半透明的金鱼,带有微弱的光芒,在水中游动。他有时候能感受到金鱼的翅,很虚幻地拂到他的脸上,阴暗的,同时带有一种无限透明的感官体验。那就是游翕。

沈伏汛永远记得他的第一个梦。

梦里,神用巨大的手剖开他的腹部,他的血流到土地上变成河流。

神拿出他雪白的肋骨,向天抛去,肋骨徐徐落下来,落到地上,变大,变大,具有了人的形态,变成游翕。

游翕向他走来。

沈伏汛知道游翕是属于他的。

他和游翕的第一次接触,他自己记得很清楚,然而游翕未必知道那是他。

那是在黑暗里。

社团搭建的迷宫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阴森,高大,四周有雾,手指还未触上去就感受到一种冷意。

他朋友刚走进迷宫,就消失了。

沈伏汛在黑暗里,视力变得很差。

空气像一种夜行生物的薄翼,湿润的,覆住他的口鼻。

他起初还能模糊地看出路的走向,到后来,他什么也看不见。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什么也感受不到。既看不见出路,亦触摸不到任何物体,身边是更没有一点声音。

就是这样一种与周围彻底绝缘的感觉,一整片地压下来,压得他死死的。

很莫名的,沈伏汛有了一种生病的预感。

他的肋骨开始痛。

游翕就在这时显现。

她出现的时候,沈伏汛的感觉很奇怪。

明明她还没有靠近,他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她的吐息,甚至是她的香气。

仿佛她之前一直都藏匿在他身周的空气里。

“跟我来。”

她说。

她以为他是迷路的人。

然而沈伏汛却在想象她的唇舌。

他后来永远都记得,游翕说话时,他所听到的那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那不是她的嗓音,而是另一种更为隐秘的声音。那是游翕贴近他身侧,气息拂到他耳畔,她柔软的舌,在发音时,于暗红、潮湿的口腔中轻轻游转,与内壁相互黏连、又即刻分离,所发出的幽微之声。在那么幽暗的环境里…….

好想吻她。

她握住他的手,他感觉到她半透明的指甲,微凉地触到自己的皮肤上。

就在这触碰的一瞬间,他心里竟清澈得像是有鱼在游,连同周围浑浊的空气都化为微弱的光芒。

他垂下眼睛。

像身处于海平面之下。

忘了那天被她牵着手走了多长时间,沈伏汛只是沉着眼睛,幽暗地去想她的指尖。

那指尖是微凉的,温度仿佛水钻,久了,他就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思想中,沈伏汛头一次有了一种不断下沉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折腰是多痛的一个词。

远处有人很遥远地唤她。

“游翕。”

那个人要她回去,她笑了笑,松开他的手。

沈伏汛的手却没有合上,仍然是被她握着的样子。

游翕退到黑暗里。

“出口就在那里。”

她告诉他。

沈伏汛看见前面有一小方口的光亮。

出口就在那里。

他走出去,太阳刺眼得像是一具雪白的尸体,尸体往下淌出浆液。

出口就在那里。

然而他很清楚,他出不去了。

下午的时候开始下雨。

他带着学生会的人去检查男生宿舍。

整栋灰色的建筑正从身体里分泌出水流,他经过走廊,看见瓷砖上的水珠。不能仔细看,细看就觉得这些水珠像一场病,天花。

那天,沈伏汛周围的空气都是流动的水。

他身后的人,个个面目模糊不清,像是浸在湖里。

这天的楼梯走也走不完,沈伏汛身上莫名的胀热,衣服像是河里的女尸,浮起来,抱住他。

他从宿管的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顶楼的最后一扇门。

这是一间干瘪的寝室。

四周墙皮苍白出啧啧声,沈伏汛看着那一架床,竟觉得那曾是一个人。

他身后的男生,脸上湿漉漉冒出冷汗,汗愈下愈大。

“你在看什么?”有人问他。

男生的表情开始崩坏,像一面崩落的棋盘,黑白的棋子在空间里四处飞溅,有一颗白子擦过他的侧脸。

沈伏汛把它捡起来。

它指着浴室门下那条窄窄的逢。

他打开浴室的门。

怎么会是游翕?

花洒开着,游翕就站在花洒下。

她捂着下体,透明得像一棵植物,往下滴水。

爱液一样的血,从她指缝里流下来,纤细而粘稠的,一滴,一滴,垂到地上。

沈伏汛看着她,头脑里竟浮现出“初潮”这一词语,且字字成细宋,浅灰,涌动如虫。

外面的雨变得很大。

游翕松开手,他看见她双腿之间的雨声,淅淅沥沥。

游翕向他走来。

沈伏汛好像闻到了曼陀罗的白色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捻动手指,指尖竟全是她的触感,湿润的,紧紧吸附住他。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碰到。

游翕靠近时,他身后的人头开始陨落。

沈伏汛低头便看见有鲜血喷溅在自己的鞋面上。

“吻我。”

她向沈伏汛伸手。

沈伏汛低头望着她——很难看出他的表情。

游翕侧过脸,只看见沈伏汛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他半阖的长睫竟有种黑夜的纤细感。

伏汛满身都是寂静。

游翕的手指像洁白而柔软的水蛭,吻到他的侧脸 。

沈伏汛低目看着她的指尖,渐渐的,他的寂静沸腾起来,不可遏制。

她再说一遍。

“吻我。”

沈伏汛闭上眼,然而,这时候,他全身都是看着她的眼睛。

他跪在她的百褶裙下,仰头,饮下她的鲜血。

她的血顺着沈伏汛的嘴角,无限地流下去,流下去,就像河流一样遍布他的全身。沈伏汛在自己的身上涂满她,再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皮肤下,那原本清洁的光。

血在沈伏汛的肠胃里跳动。

他变成一个黑影。

愈来愈痛。

咚。

咚。

咚。

同学在敲他的课桌。

他醒了,教室里的时钟走过午睡的时间。

“该去检查宿舍了。”同学告诉他。

原来是梦,沈伏汛沉下眼睛,一直下沉到很深的地方,好像,他手上还有游翕的水。

想到这里,他不可揭制地笑了。

那种笑像一种伤口,刚划破,还是纤细的,只渗出来一点血丝,然而这道伤口很快就会因为他的动作而撕裂,溃烂,直至成为毒虫野兽的窝。

明明才见了她一次,自己竟然就梦见她了。

不能再想了。

沈伏汛走出去,白耀的光一路烧进他眉眼。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遇见伏汛,一定能看见他的阴翳。因为那种阴暗的光芒,就像一千万面镜子。

傍晚,沈伏汛去了另一栋教学楼的办公室,他在那里遇见游翕。

当时是有人唤她。

“游翕。”

她的名字在空中散开的瞬间,美工刀划破了沈伏汛的食指。

从细长而耽美的伤口里,他无限幽微地流出来。

沈伏汛抬头便望见游翕。

那一刻的氛围就像某种伤口。

游翕站在那里,静谧的,身上薄薄的衬衫就像是半透明的水流。

她明明站在远处,却更像是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的,他甚至能在游翕身上感受到他的体温。

无论游翕怎样行动,沈伏汛都觉得她是静的,是缓慢的,同时也是阴暗的,就像罂粟的心。

无声中,沈伏汛有种下坠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清醒,就像是自杀,从摩天大楼上跳下去,风吹得人麻木,然而头脑却很清楚,清楚地看见下面黑暗的大地放大,放大。心里知道自己马上会死,然而这下坠的过程却还在继续,还没完,一路无限地往下掉,往下掉……

他知道自己开始生病。

那道伤口撕开了。

沈伏汛周围的空气全部变成恶的羊水。

他看着游翕笑,看着游翕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心里就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好想把自己的手伸进去,伸到她的皮肤下面,握住她,不为什么,就是想把自己深深埋进她里面。

好、想、进、去。

想象里,沈伏汛看见一种很奇怪的场面。

就像吸毒过量的人,他看见一个笼统的异空间,洁白的游翕就在空间深处。

游翕赤裸着。

她连膝盖都像是柔软的。

他死盯着她纤细的腰,半熟的乳,不肯相信她柔软的身体里埋有白骨,也不肯相信她受伤以后会流血。游翕的身体里应该只有游翕。

她太洁白了。

明明四周都是黑暗,她却白耀让沈伏汛想要划破自己的瞳孔。

他太快乐了,看见游翕,他就太快乐了。这种病态的快乐,让他想要划破自己、割破自己、捅破自己,直到他猛然爆裂、四处喷溅。

就在这时刻,沈伏汛看见了自身的形象。

他正向游翕爬去,浑身都是眼球、舌头、阳具。

每前进一步,他就在大地上留下一道污浊的血痕,血里曼生出无数的她。

终于行至游翕身边。空气凝结为铁荆棘,那么白艳的她,他一舔就是一个伤口。

暗暗地,他的手指好像探进了一片湖水,一股湿意让他从幻想里游出来,低头就看见自己的手指正汩汩流出鲜血,淹没试卷,打湿课桌。原来美工刀还留在他的肉里。

莫名其妙的,他从那道狭小的伤口里望进去,好像看见了自己的骨头。

只用美工刀竟也能割得那么深。

难道他从看见游翕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用刀片自残吗?

沈伏汛看着自己的手指,竟觉得那不是血,而是自己流出来的,鲜红的精液。

然而边上的同学看见他的伤口,惊吓欲哭。

他用纸巾捂住伤口的时刻,游翕朝他的方位走了过来。空气中,好像有了洋流,有了季风。

她靠近自己的时候,沈伏汛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异化了。

害怕自己作出伤害她的事,不得不用力按住自己的手背,好像这样就可以按住自己皮肤,连同那咸腥的欲望。他要把他们以前按下去。

然而那欲望直接穿透他。

目光相遇的刹那,游翕第一次看见沈伏汛的暗影。

她觉得他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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