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挤满了人,此时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明明是清爽宜人的早晨,地铁里却一片无精打采的景象。
黎川低头玩着手机,旁边的同班女生一直和他讲话,聒噪个不停,可是良好的家教让他保持风度,不能对女孩子发脾气,所以他只能盯着手机,借此避开交流。
“黎川,周末一起去野营吧,这几天天气都特别好,晚上能看到很多星座什么的呢!……不过说起来也很搞笑啦,上次地理老师还说星座不靠谱,对了,我记得你是狮子座吧,你知道狮子座的最佳配对是什么吗?”
黎川敷衍:“喔,是什么……”
“射手呀!我知道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都是射手座……好像白羊也和狮子座挺配的……”
对方喋喋不休地讲,黎川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抬头看一眼还有几站到达学校,无意间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又直又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女人身材不高不瘦,比例却恰到好处,长发束起,穿着西服裙和白衬衫,没有拎包,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大概是某个大公司的白领。黎川从没有在地铁上见过她,心里难免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只咸猪手,偷偷摸摸地靠近女人的裙摆,黎川眉心一皱,唰地站起身,朝女人说道:“姐姐,你过来坐吧。”
秦箫转过头有点意外,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我快到了。”
好心遭到拒绝,黎川面上有些尴尬,不知该继续坐下,还是站着,旁边的女生拉拉他,唤道:“黎川?”
他越发觉得懊恼,干脆也不坐了,站到过道上把座位让给其他人,总之爱谁谁,他不想再听那女生聊什么星座。他站到秦箫的身后,隔开了那只咸猪手。
列车上一阵微小骚动,很快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众人收回目光,继续垂头点脑地打盹发呆。
黎川看着面前女人的后颈,不自在地转开视线,没想到她却突然转过身。
秦箫伸手一扣,扣住了黎川背后一个人的手腕,她冷声斥道:“把东西拿出来!”
周围人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被捉了出来,车厢顿时又有了新的焦点,大家纷纷伸头探脑地看过来。
那男人挣脱不掉,直嚷嚷道:“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位小姐,你拉着我干什么?”
秦箫说:“别废话,你偷了这个男生的手机,赶紧交出来。”
黎川闻言大吃一惊,连忙摸摸自己口袋,果然手机不见了,他生气地揪住男人说:“你这个家伙不仅好色,还偷东西!快把手机还给我!”
说着他就拽开男人鼓鼓的口袋,一下子漏出了四部手机,黎川惊呆了,其中不带壳的那个是他的手机,另外三部手机套着卡通可爱的外壳,一看就知道也是偷来的。
人赃俱获,男人顿时撕破脸,凶相毕露,狠狠推搡了秦箫一把,黎川忙伸手去拉她胳膊,结果秦箫不仅避开了攻击,反踹了猥琐男人一脚,最后还避开黎川的手,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了这三个动作。
恰巧这时地铁到站,双开门向两边滑开,秦箫扭过男人的胳膊,押着他的肩朝外推。
男人大喊:“哎!你干什么!”
“走,带你去警视厅坐坐。”
“什么!?”
黎川见他们要走,忙叫住秦箫:“喂!等等,这、这些手机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吧。”秦箫头也不回,“失主找过来,你就还给人家。”
地铁门很快合上,黎川愣愣地看着秦箫和男人消失在眼前,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他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
说来也巧,这天秦箫的车赶上限号,她难得坐一次地铁上班,没想到一大早就抓着一个老扒手。她大步流星地走进警视厅大楼,把男人塞进拘留处,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嗨,早呀。”
“早。”
秦箫一路打着招呼走进办公区,高跟鞋踩得铿铿作响,节奏平稳而规律,保持一贯的风格。
范晓志噤若寒蝉,听到高跟鞋声音消失,才继续凑过去和杨真说话:“哎,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了,阴沉沉的,以前也没这么沉默的啊?”
“……”
“嗨,没关系,我还是会和你说话的,也只有我愿意搭理你了吧。”范晓志得意地说,“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没想到吧,你猜猜我们怎么认识的?”
“……”
“你肯定猜不到,我们是在马路上认识的。”范晓志说,“她被人偷了手机,我当时一个‘见义勇为’——立刻追上去,帮她把东西夺了回来……然后我们就认识了,羡慕吧?”
“……”杨真依旧无言以对。
“你上次还说看脸……女孩子哪有那么肤浅,男人嘛,还是要注重内涵。”范晓志得意地说,“你再猜猜我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她是医生。”范晓志贼贼笑起来,把自己给乐了,“制服诱惑,了解一下,你肯定也看过那啥片的吧,是不是特别羡慕我这种。”
“哦。”杨真盯着电脑,没有看他,“本垒?”
范晓志脸一红,羞羞地说:“哪有那么快,不过想想还有点小紧张,以后要是……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怎么办?”
“……”
“哎,榆木头,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估计你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范晓志嫌弃道,“以后说不定还得我教……”
“憋住气就行。”杨真转头打断他。
“……什么?”
“第一次能憋住就算成功了。”
“我擦……杨真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范晓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杨真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要说的话堵住。
“憋不住也没关系。”他冷冷地看着范晓志,“只要你能坚持三次以上。”
范晓志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大,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杨真见他终于安静,松开手继续工作。
不一会儿,范晓志回过神,忸忸怩怩地凑近,声音细若蚊吟:“真的假的啊……那你坚持了多久?次数多了女孩会不会难受啊?什么感觉?带套还是吃药……”
“……”
杨真脸色越来越黑,他忍住杀人的冲动,不耐烦道:“你要是真喜欢她,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没数么,少看那些岛国A.V,多看生理片。”
范晓志眼睛一亮:“那你有吗,传我点儿呗!”
杨真捏住拳头:“范晓志,你是不是找死?”
“我是真喜欢她啊!”
“……”
“我这可是初恋,初恋!第一个喜欢的人。”
“……邮箱。”
范晓志一愣,马上喜笑颜开地写下邮箱,他瞅着杨真上下打量,心中五味杂瓶,低声说道:“杨真,你真是……闷声发大财啊,我发现你总是瞒着我憋大招,你丫不会是卧底吧?赶紧给我交代交代,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绝对有问题……”
杨真心不在焉地回答:“没错,我是个杀手,艾利沙·李,了解一下。”
范晓志噗地笑出来,用胳膊顶他一下,揶揄道:“行啊你,都学会我说话了,还Elisha Lee……你可真逗,我就喜欢你说笑话还一本正经的样子,跟真的似的。诶你丫是不是面瘫啊,赶紧去我女朋友的医院检查检查……”
“……”
“别说,你刚才这么一提,我觉得你鼻子还真有点像,鼻梁长得高还能这么窄,跟外国人似的,你不会是整过的吧?”
“离我远点!”
“哎哎哎,给我摸摸,摸摸!在哪儿整的啊,这么自然?你怎么不割个双眼皮……”
杨真躲开范晓志的手,正准备踹开他的滑椅,办公区突然又响起高跟鞋由远及近的声音,范晓志忙缩回去,老老实实拿起资料看。
“陆晨。”秦箫在走廊上喊了一声。
“哎!”陆晨从电脑后面冒出头,看到秦箫对自己打了个响指,马上明白了,拿着材料走过去,和她一起离开办公室。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范晓志蠢蠢欲动,勾过头对杨真说:“我跟你讲啊,咱们老大好像对陆晨有意思……”
由于秦箫离开了,范晓志说话也就放开了音量,正好叫温梓琪听见了。
温梓琪嗤笑一声:“瞎说,明明是陆晨单相思我们家秦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别以为秦箫经常带他出外勤就是对他有意思,秦箫根本对他不感兴趣,再说了,自从秦箫离……”
“什么?”范晓志听到她突然停下,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追问,“自从怎么了?”
“没怎么!”温梓琪没好气的说,“去去去,范晓志,回你的位置去,你老过来欺负我们杨真做什么?”
“我哪有欺负他……”范晓志转过头看向杨真,发现他脸色冰得掉渣,不由愣愣道:“不是吧,我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我刚才是开玩笑夸你好看,没说你真的整容啊……”
杨真一言不发,站起身,拿着手机往外走,范晓志心里有点虚,想追上去道歉,又觉得太矫情,还是由他去了。
洗手间里——
水池台里水哗哗地流着,杨真伸手捧起一把凉水,按在脸上用力搓了一下,他弓着脊背,垂着脑袋,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像,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暗中的毒蛇焦躁不安地吐着猩红的信子,它嫉妒得发狂,恨得牙痒痒。
园子里的苹果被人惦记,快要被该死的野男人偷走了!它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
失宠的打击,再加上嫉妒的折磨,杨真感觉自己快疯了,一定要把那个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旁边伸出一只手把水龙头关了,杨真猛地睁开眼睛,却没有抬头。
“年轻人,要节约用水。”那人说。
杨真放下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脸上的水滴顺着挺直的鼻尖往下滑落,发出嘀嗒的水声。
林正青打开自己面前的水龙头,洗了洗手,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啦小伙子,你这是被你们领导骂了还是失恋了啊,年纪轻轻的,不要整天愁眉苦脸。”
杨真微微转动眼珠朝左瞥了一眼,在余光里看到了林正青,他迅速转回目光,缓缓向上看,薄薄的眼皮随着他的视线上抬,被眼窝压出了一道褶线,眼尾一颗泪痣若隐若现。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声不吭。
“你是搜查一队的吗?”林正青抽过纸擦擦手,看向旁边垂头弓身的年轻人,“你们秦队长随和性不高,说话比较严厉,如果她批评过头了,你不要太在意。”
“不,不是,她没有批评我,劳您费心。”杨真歪着头,用手臂擦了擦脸,带上眼镜站直身体。
“那就好。”林正青打量着他,“你是杨真吧,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感觉有点眼熟。”
“嗯,林部长,你好。”
“我听你们秦队说起过你,”林正青笑起来,脸上布满皱纹,“她说你很聪明,反应快,就是性格比较固执。”
杨真怔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嗯一声。
“年轻人固执点是好事,好事多磨,磨完之后,自然苦尽甘来。”林正青转身朝外走,“好好调节心态,下次可别再浪费水了。”
看到林正青背对着自己,杨真突然伸手扣住他的颈后。
“嗯?”林正青回过头,“怎么了?”
杨真拍了拍林正青的后领,礼貌地说:“林部长,你领子后面沾了点灰,我帮你拍掉了。”
“哦,谢谢你,可能是不小心蹭到墙了。”林正青笑道,随手摸了摸后衣领,缓步离开了。
杨真静静地杵在原地发呆。
完了……要出事。
不该犹豫的,刚刚应该杀了林正青。
杨真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随即有些烦躁地移开目光。
可是如果杀了林正青,秦箫一定会讨厌他。
——那又如何,反正秦箫本来就很讨厌他,并且现在已经抛弃他了。
杨真心中升起一片阴霾,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手腕内侧浮起两道青筋。
是的,她不要他了,他被抛弃了……
明明一开始是她先强要了自己,可是现在所有的错误都乘以二加到他的身上。
身和心都交了出去,他已经跌破底线,什么都没有了。
十年……他一直保持敬慕和克制,感谢她曾经为自己带来的无惧,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满足童年的旖念,可是栽进去的人只有他。
作茧自缚,陷入这样的死局,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