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肃穆而寂静的山门,一路蜿蜒曲折回到城中,触目所及终于不再尽是皑皑白雪,久违的喧嚣人声,令人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十多日未见到夫君,心底自然是想念的。还隐隐带了些不安。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十数日,他们兄弟几个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终于见着了夫君,见他眉目如画,神采依然而站在另一旁迎我的,还有两个同样俊美得不像话的男子,一个紫眸,一个白发,丰神俊朗,清雅出尘。
我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毕竟他们是亲兄弟……看来我的担心真是多余了。或者说是太高估自己对这几个男人的影响力了。
“路上辛苦了。”一进门,太子夫君便将我一双手儿握进了他的手心里,轻轻地包裹、揉搓,用他的体温熨暖我冻僵了的双手,轻轻地,一字一句地唤,“娘子。”他眼里的温柔一如既往,此时此刻竟更多了几分羞人的炙热来。仿佛要将冰凉凉似小雪人的我,纳进他肚里去暖着一般的炙热!
太子夫君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变得更加……更加痴缠了?
“二嫂。”胤跟笙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便一直默默地候在一边。
“风寒可有好些?”夫君揉了揉我的额角。
“没有大碍的。”我故意对着夫君甜甜地笑,撒娇似的摇了摇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两个在扮空气的家伙。
“都怪为夫……就不该放汐儿一个人在外面。”
“夫君……”他的意思是说我果真照顾不好自己吗?“只是点小毛病,根本就无妨的。”如果不是念着这么多天没见到他,我才不会任他“大惊小怪”的匆忙将我接回家来呢。
“倘若是大毛病,汐儿以为为夫还能站在这里等着别人接你回来?”太子夫君微微板起了温柔面孔,“不管怎样,还是要大夫看看的……”
“汐儿好饿噢,夫君!”我果断地打断了男人的念叨,软软地撒起娇来。
“你这小丫头……”太子夫君无奈地笑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好,我们先用膳,晚些再传大夫来。”
“夫君,你……你跟府里,可都还好?”穿过回廊,一只手儿仍旧给夫君牵着,亲昵地靠在一起往屋里走。
男人温和的凤眼含着笑意,落在我脸上的视线则透着融融的暖意,直到我手儿被他握得发烫,才缓缓地道:“没有你在,怎么会好。”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迅速羞红了脸,“夫君?”不过又是担心,怕这不仅仅是他逗我的情话儿——
他要是真的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我这个做娘子的却完全不清不楚,置身事外,那便太失职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之前便觉得他有许多事都不让我知道。
“瞧不见汐儿,为夫好像吃什么都无滋无味,夜里也睡不安生……”太子夫君微微弯了嘴角,“你是不是偷偷对为夫下了什么迷药呀,我的娇娘子?”
我红着脸说不出话,余光却在这时瞥见身后,四叔面色如常,慕容笙那张微微陌生的俊美脸庞,却是绷得紧紧的,唇瓣微微动着,似有满腹更加“动听”的情话要说。
我赶紧扭头匆匆前行,不敢看那双染着难以掩饰的嫉妒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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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名为来替我“接风洗尘”的两个小叔一人各抱一碗米饭,埋头大嚼,对我与夫君卿卿我我的行为“视而不见”。
用完晚膳,有侍卫进来,耳语禀报之后,夫君起身离开了。留下我对着两个依旧在人家宅院里端坐着,丝毫没有起身告辞意思的厚脸皮家伙暗暗皱眉,正思忖着这“小别胜新婚”的夜晚,夫君是因为何事匆匆丢下了我,又想着他怎么会安然让这两个小叔待在我们家……思绪混乱间,腹部突然一阵疼痛,我捂着肚子艰难地喘了一大口气!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四叔大步走了过来,光明正大地将我揽进了他怀里,“让我看看……身子怎么这么凉?!”
“唔……没事儿……”一阵阵的刺疼从小腹传来,算算日子,应该是女人的月事来了……还好,之前跟他们兄弟三个做了好些次那羞人的事,所幸没有怀妊,不然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七叔也急急靠了过来,“快,传医官来!”
很快的,慕容胤跟慕容笙便弄清楚了我是因何而腹痛,两个大男人都微微涨红了脸。奉命赶来的医官替我把了脉之后,开了个调理的药方,顺道也开了驱寒的方子。
“不会有问题吧?太子妃身子弱,得加倍小心。”慕容胤拿着药单,仍揪着那医官细细查问。
“四爷放心,太子妃的身体状况,国师大人早就跟小的一一交代过,小的都是按国师大人的意思开的方子。”
“嗯……那就好。”
“小的告退了。”
……
等那医官离开后,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我仍不忘好奇地问:“国师……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新封的,以前替你看过病。”四叔随口淡然地答了,坐上床头轻轻地揉我的发,“以后会见到的。”
替我看过病的,莫不是那个半张脸覆着金属面具的大夫吧?他还那么年轻,真有那么神通广大,神到足以担任国师之职?
“那……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事发生吗?”
国师在这个宗教信仰氛围极其浓烈的国度里,地位不言而喻。在伽蓝寺里的时候,我更听说了许多关于前任老国师的传闻,据说国师不仅知天文地理,还能勘破古今,甚至呼风唤雨,是天降的神人。自从老国师在伽蓝寺圣塔之巅仙逝后,玄武国国师的位置已悬空多年。
册封国师这样重大的事儿,竟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会不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他们都全然瞒着我?
“嫂嫂不是急着去佛堂里清修么?怎么还惦记着这俗世里的事儿?”七叔意有所指,道出了当时我离开的“急切”和狼狈。
这个慕容笙!明明是他逼我的!
我不想瞧见他咄咄逼人的嘴脸,将被褥拉扯过头顶,扭头闭上了眼睛。
“别理他。”不知四叔怎么用的巧力,将我紧紧拽在手中的被角轻轻扯了下去,又露出我气鼓鼓的脸儿来。
“不过你是该罚,那寺院里就那么好玩儿,直教你乐而忘返?”
四叔的话好似无心调侃,却教我想起了寺院偏僻角落里那个孤独的男人……
唉,不知道阿丑以后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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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月事的时候总是恼人,然而这次可以说是托了它的福,令我暂时不用担心慕容笙会打什么坏主意……
夜里跟夫君也是相安无事,安眠到天亮,也很少再做那些奇怪的梦,除了偶尔跃进梦里的,那个别扭而孤独的阿丑。
数日之后,夫君带我回了伽蓝寺。不为其他,只因我原以为已经错过的国师册封的盛典,很快将在伽蓝寺圣塔举行——
在老国师长眠的地方,正式完成这场盛大的交替。
方一在原先的住所安顿下来,我便匆匆急着出门。夫君好奇地问起,我吐了吐舌头,只说要去看看这里的老朋友。还不等我提及知客僧和大厨的故事,太子夫君已经被我掰着手指,津津有味地数方丈大师他们师兄弟及其徒子徒孙法号的模样逗乐了。
“枉为夫念着我那小娘子,茶饭不思……汐儿倒好,离了为夫,原来还有这许多快乐事情。”夫君宠溺地笑,终是放我找“老朋友”们叙旧去了。
虽然背后仍有人跟着,我还是很开心得了一时的自由。至少,太子夫君没有跟着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让太子夫君见到我最惦念的那个朋友……
“阿丑?”进了小院,我愈加地兴奋起来,用力拍了拍门板,“是我啊,我回来啦!”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天,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惦念我?
……
“阿丑?!”太阳还没下山呢,他就睡了?
……
“阿丑!!”这时辰他应该在屋里呀……是不是又犯起别扭来闭门不见人了?
……
“……”呜,这家伙,其实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吧?
“这位小施主。”正当我垂头丧气,心灰不已之时,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和尚倏然出现在院外,慈眉善目,正是当日救阿丑回来的慧清大师,“阿丑已经离开了。”
“离开?!”我不敢置信地瞪了大双瞳,“他去哪儿了?”
“这个老衲不知,”大师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前几日小施主走了之后,没多久阿丑也向老衲请辞。只话说伤病已好,不便再长居寺中。”
“他……他的伤真的大好了吗?”怎会这样的!我、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当日都不肯同我说一声……
他一个外乡人,无亲无故,口音生涩,手脚粗笨,又不长记性……啊,还性格孤僻、少言寡语!在寺庙里还有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体恤他,出了寺院,他只身一人要如何是好呀?
“差不多了。”慧清大师微微点头,“当初确实伤得甚为严重,若非阿丑施主底子强健,恐怕……”
大师眼露慈悲,而我光是听也听得一身冷汗。脑海里竟浮现出草丛里男人血肉模糊的身影来……再想想他的伤疤……我的心里又揪起一阵疼。
“可惜老衲遍览藏经阁,仍未能寻出一个法子,能助阿丑恢复记忆。”慧清大师长叹一声,眼中无不遗憾,“他后脑淤血已散,却迟迟未能忆及过往……眼下唯有希望他的家人早日寻到他,方可团聚。”
是了,没有记忆的那种感觉有多痛苦,我太清楚不过!想想我至少还知道了自己是谁,还有亲密的夫君陪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是四叔跟七叔,至少也都关心着我。而阿丑,他却没有一个亲人朋友在身边,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弄清楚……也难怪慧清大师一介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亦替他可惜了。
“老衲看阿丑施主也不是福薄之人,小施主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大师安慰了我两句,替我开了那道长久来总是紧闭的房门,便离开了。
房内,一切都简单得令我鼻酸。
我亲手奉上的那几件御寒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就连我给他送过的那些糕点,亦一块未少地躺在油纸包里。
阿丑……想起他冷漠的眉眼,望着我,淡淡说的那声“谢谢”……我莫名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