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文泽为柯雯讲故事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陷入了同样相关联的一段回忆之中。
会议厅里一片安静,只有速记员窸窸窣窣敲击着键盘的声音。
刘实捏着秘书写的稿子,最后扫了一遍上面做的几个要点标记。在这时,他听到坐在会议室最前方的整个名城的掌舵人沉声道:“好,水利局的同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场关于荷花镇大坝的市政会议开的有些仓促。这些年因为环境问题,雨水一年比一年少,但今年少的超出之前的预测了。
站起来补充做汇报的是水利局的副局之一刘实。
正局孙岗坐在刘实身侧,虽然看起来在认真听,但刘实通过孙岗握着保温杯的手指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孙岗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了,听说在今年内就打算办内退,他的位置空出来后,大概有两个人很有机会顶上。
一个是纪小义,一个就是自己。
纪小义是位女同志,丈夫在山省做省委副书记,这方面自己比不过她。但是自己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有的优势,便是他的妻弟明泉在帝都的科学研究所做副所长。
这乍听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里面的门道却十分的大。
刘实念着稿子,余光往前方看了一眼。
前方的男人沉着脸,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叫人看不清的表情。
宋应成,这位年轻有为的一把手,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的名城市长。
他有个软肋。
十年前,刘实的妻弟明泉还只是所里一名党委办公室主任,某天他突然接到位老同学的电话。电话里说自己来帝都出差,想起明泉在此处工作,特地来拜访,此刻他人就在研究所门外。
明泉自然热情地请他进了办公室,一番推脱下收了老同学带的礼,又道自己该为他接风洗尘一会儿中午要请他吃饭。
“这多不好意思。”老同学道,“对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你所里有没有个学生,叫陆文泽。”
“我不负责招生,这我也不清楚啊。”
“熟人的孩子,我都到你这儿来了,想顺便见见他,给他稍点东西。”
“你有他手机吗?有的话你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就是了,没有我再帮你问问科研处那边。”
“成,我有他电话,那我叫他过来了。”老同学道。
明泉见着老同学拨通了手机,听他叫那名学生来党委主任办公室,语气有些不像他所说的熟人家孩子那般热络。
等那名叫陆文泽的学生到了办公室,老同学坐在沙发上,第一句话便是:“你母亲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让明泉感觉说不出来的怪异,不像关心,倒像审问。
那名学生半垂着头,也没有答话。
中间明泉出去接了个电话,等他挂了电话准备回到办公室,手还没搭上门把,便听到屋子里,自己的老同学对着那名学生道:“陆文泽,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还认不清形式吗?你的同学都和你说了吧,你说你的第一作者文章还能保得住吗?我今天能坐到你主任办公室来,你该明白,论文的问题都还是小事。”
“陆文泽,你还想顺利毕业吗?”
明泉听到这话,震惊之后便是愤怒。他不知道这位老同学为什么跑来借他办公室威胁一名学生,但明泉并没和他达成这种协议,他可不想背上这莫名其妙的黑锅。
明泉准备推门进去打断这一切,在这时他的老同学又开口了,在打了棍子之后送上了大枣。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把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看的太重了,等真娶回家了都就嫌烦了。我这和你耗了有没有一个月了?我瞧着你是个有骨气的高材生。你也别觉得我多么恶人,我这也是帮人办事替人传话没办法。年轻人啊,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你听我这过来人一句话,你现在觉得委屈吗?这分明是你的机会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这样的好机会?你现在还在学校还没上社会,不知道残酷。这是天大的便宜,你只要这么一点头,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都拿得了。”
“一个女人算什么?你有了机会,招招手,什么样的女人不往你身上扑。”
明泉的动作停下来,他仍旧愤怒老同学拿自己当令箭使的作为,但是他说的话,实在也引起了他的好奇。有些事儿能别知道就别知道这话是真理,但谁都不知道你知道,才能更站到制高点上不是?
老同学说自己也是替人办事。替谁?还和女人有关?明泉记得自己这位老同学好像在地方上做领导秘书,难不成这是替领导来敲打自家女儿看中的穷小子?
这学历才能都看不中做他家女婿,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领导,想要什么样的亲家。自己应该再听听,万一真是如此,借个办公室当咋呼人的由头又算的了什么,别冒冒失失坏了领导的好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整件事比他想的,更离谱也更危险。
“一个女人算什么。”那名一直没有说话的学生终于开口了,他语气颇淡的重复了一遍老同学的话,带着那么点儿轻微的疑惑,“所以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女人这么执着?”
陆文泽的话让老同学噎住了,老同学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有同样的疑问。
一个小姑娘,漂亮是挺漂亮,可也没说绝无仅有动人心魄吧。甚至叫他看,还有些过于稚嫩了,没什么味儿,那眼神一看就还是个小孩。
宋应成做了几年流城副市长,他就做了几年他的秘书了,他从来没见过宋应成这样,把这些手段用在这种端不上台面的事情上。
第三次送小姑娘回学校的那天,宋应成叫司机将车子停在大学寝室门口,一片树荫底下。他许久都没让司机开动,只是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看着大学寝室楼那一片片亮起的灯。
宋应成那天夜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明泉的老同学,这位当时的流城副市长秘书只知道,没过多久宋应成便开始两边下手。
流城大学的活动宋应成是主动去的,小姑娘是领着领导入席的礼仪小姐,穿着一身及膝的白裙子,见到宋应成似乎有些吃惊,水汪汪的眼睛瞪圆了,小心翼翼地对他比了个口型,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秘书转头,便见宋应成也笑了下。
除了上新闻,他从没见他笑过。
眼角微微下沉,嘴角挑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秘书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但确实没错,那样一个浅淡的笑容长久的停留在了宋应成的脸上。
活动之后,校方领导叫宋应成一起吃饭,他隐晦地提点下,小姑娘便有些不明所以地被带到了包厢里。
她喝了一点酒,宋应成也喝了一点。
午后送她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秘书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此后有许久都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了。
领导私生活里的一点儿粉色小插曲,完全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儿,他很快就把整件事抛之脑后。
没过多久的一个周末,宋应成要去临省开个会,秘书和他一起。送行的车子行驶到车站外头,秘书又见着那小姑娘,她正与一个提着行李的年轻俊秀的大男孩抱在一起。
小情侣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口便忍不住亲来亲去。
秘书没敢回头看宋应成的脸色,他只得把目光放到窗外,不知不觉又落到了那对儿小情人身上。
这不看不要紧,却见那个男孩已经停下了和小姑娘的亲密,正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
秘书被他的眼神惊到了,他几乎以为对方看到了自己,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车窗上贴着遮阳膜,男孩应该看不进来才对。
那男孩似乎对人的目光很敏感,他察觉的到车里的人在窥视,于是顺着窥探的视线反溯了回去。
他的眼神,秘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不像他这样的男孩应该有的眼神。
这样不该有的眼神,之后秘书又见过一次。
那是研究所谈话之后的两个月,在来流城为小姑娘过完十九岁生日,男孩准备离开的当天。
警局里,男孩被与一群妓女嫖客收压在一起。
那是些上了年纪的妓女与些收入不怎么高的嫖客,就像他的母亲和他母亲曾经接待过的那些男人,他们身上散发着贫穷与疾病的味道。
男孩双手抱头蹲在最角落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于是警察的脚印与角落的墙灰很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是宋应成亲自将他保出来的,并且抹除了他的这条档案记录。
在拘留所外面,男人没有摆出任何胜利者的凌然气势,只是很平静地对着男孩说了句。
“你明白了吗?”
男孩看着男人,没有低头,也没有说话。
秘书觉得那是自己幻觉,但他好像看到了男孩身上什么在碎裂,就像是一层面具一层泥塑玩偶的外壳破开了,显露出里面的东西。
并不是年轻人脆弱的心灵。
而是一双十分异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