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冬天,莫耐在图书馆借了本《晋书·宣帝纪论》,小心翼翼的翻找,“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她心里不断默念,想牢牢记住这句话。
从图书馆出来,暮色已迟,莫耐踩着最后的余晖回到教室。
莫耐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桌上摞了半臂高的课本,课桌都是单独一列没有同桌。
晚自习的上课铃打响,在室外的学生纷纷跑回班级,一阵喧闹过后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碎声。
莫耐握笔,低头凝神思考物理试卷上的大题,她对这些加速运动,自由落体运动完全不感冒,挣扎了半刻选择放弃。
猛地头顶被某物砸中,一团纸团落在她桌上,她抬头寻找“凶手”,还没寻到就被老师眼神警告。
莫耐低回头,纸团皱巴巴的外面的字迹变得七扭八歪,但还能辨认上面的字样,严光舒。
莫耐咬唇,心底忽然有点发堵,眼神不住的瞟向左手边正低头的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剪着清爽的短发。
从莫耐的视角能看清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硬朗的喉结。
由上至下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
灯管发出突兀的滋滋电流声,少年抬起眸望了眼天花板,视线收回时与莫耐目光相触。
莫耐慌乱的快速低下头,热意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少年笑了笑,明亮的眼在莫耐身上驻停片刻,又低头继续写作业。
高叠的课本上,字迹有力,遒劲自然,洋洋洒洒大字,严光舒。
晚自习下课,莫耐抬手看了眼时间,20:30,书店还没关门,她匆忙收拾好书包。
赶在书店关门前到达,莫耐掏出图书馆借的书,问店员:“请问这里有这本书吗?”
店员挠头:“这书不常见,不一定有。”
幸运的是,店员在库房压箱底里的存货里找到这本书,莫耐激动得连声说谢谢。
莫耐穿过一条条深巷到家,莫艳艳坐在沙发上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冰箱里还有半盒蛋糕,快过期了早点吃掉。”
莫耐低头沉默半刻,“我对奶油过敏。”从小就过敏,最严重一次是幼儿园,食堂饭菜里加了奶油,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吃了,身上大面积起了湿疹,还出现过敏性休克症状。
老师打了她电话,没人接。
莫耐在医院躺了半天,莫艳艳才姗姗来迟,开口第一句是质问:“知道自己过敏还吃想死吗?”
她骂得很大声,莫耐眼圈瞬间通红,抓着被子怯怯的说:“对不起,能别骂我吗,妈妈。”
莫耐抽离回飘忽的记忆,莫艳艳脸色有些难看,冷着脸说:“行吧。”
莫耐上楼,拆开包装,翻开那一页,用刻刀谨慎又小心的将那句话裁刻出,拿胶带粘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突然少年清朗的声音闯进脑海里,“大家好,我叫严光舒,与光同尘,与时舒卷的光,舒。”
......
路灯下吸引了一大堆蚊虫,许望咬着烟滤嘴,打趣道:“人都走远了,还看。”
莫耐扫了他一眼,眼中的不悦稍纵即逝,但许望依旧灵敏的捕捉到,笑着哼了声。
看来不是木头人,还有表情嘛。
莫耐正转动钥匙时,背后传来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他说:“明天上午九点来装修。”
莫耐颔首,眼神在他手边快速掠过,推门进入。
许望重新倒了根烟,叨在嘴里,没点,抬头看向楼上开灯的房间,盯了数秒,又缓缓低下头讪笑。
莫耐扯开一小角,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勉强看见那双手在夜色中晃动一下随后消失。
她赶紧拉回窗帘,像偷情一般谨慎,她脱了衣服,赤裸站在花洒底下。
水汽升腾,打湿了她的头发,脸颊还有全身。
莫耐睁开眼,伸手触碰三角地带,一手的湿润,不知是热水打湿还是情欲的催动。
她仰头,任凭热水的拍打,似乎想要洗尽铅华将一身的泥泞清洗干净。
莫耐越来越厌恶自己,肉体和灵魂一样恶臭难闻。
她冲了片刻,裸着身体出来,脚下一淌水迹,她走到衣柜前,拿着浴巾擦拭水珠。
柜前贴了一面镜子,她弯腰穿内裤时,胸前风景一览无遗。
莫耐将套进睡裙里的长发捋出,习惯性的从烟盒里掏出细长的女士香烟,放在鼻翼下轻嗅,淡淡的水蜜桃味。
她把玩许久,玫瑰似的双唇,轻轻含住滤嘴,蔚蓝色的火焰陡然蹿上,点燃了她的脸。
房间只开了一盏壁灯,莫耐窝在沙发上,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裹紧毯子,蜷缩在沙发上睡觉。
她习惯在狭小的空间抱成一团睡觉,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
清晨
莫耐吃过早饭,门外有刹车声,许望单手搭在车窗外,上身穿了黑色背心,露出的手臂精壮有力,线条流畅。
阿聪跳下车,向莫耐打招呼。
莫耐淡淡的回了声,低头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一双沾着泥土的登山靴出现在视野里,头顶传来男人轻笑。
莫耐视线一路上移对上他漆黑的双眼,男人似不经意一瞥而后又淡淡的移开,大步进房间。
莫耐侧头看向男人高大的背影,心底某处陡然被触碰般动荡不安,她不喜欢那双眼睛,感觉能洞察一切般锐利。
许望卷着裤腿,找了块干净地坐下,身上的衣物或多或少沾了点油漆的污渍。
阿聪拿了两瓶冰汽水,递了瓶给许望,坐到他身边,“莫耐想得挺周到的,还准备了冰汽水。”
许望笑了笑,长指在拉环一扣发出呲的一声,他捏着瓶身站起身,双手搭在窗沿,视线在院子里寻了一圈,落在那个站在蓊郁花架旁的她,又白又肥的栀子花探出头角搭在她肩头。
她戴了帽檐夸张的草帽,半蹲在地上修剪盆栽的枝叶,放佛世界在此安静,一切都被放慢。
许望仰头喝了口,喉结上下滚动,带着男性特有的荷尔蒙,甜甜的碳酸因子在口腔蔓延,他笑了笑低声说:“挺好的。”
不知说的是汽水还是半蹲在地上的她。
莫耐中途进去监工一次,意外的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工作进度比她想象的快很多,她看了眼许望,眼神多了分欣赏。
比外表看起来有能力。
莫耐趴在大厅的工作台昏昏欲睡,楼道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探起头想看看是谁扰了清梦。
只看见许望急匆匆地跑出门,莫耐沉着脸,心中对他的小小改观顿时崩塌消散。
莫耐揉了揉太阳穴,上楼,工人们依旧在有序地工作。
阿聪看见她,连忙放下手上的滚轮棒,走到她身边替许望解释:“我们老大突然有急事才离开,你放心工作我们一定会保质保量的完成。”
莫耐看着阿聪真挚的脸,只留下一句加油便离开。
下班点到了,许望都没回来,工人们开始陆续下班,阿聪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前还小心检查哪里有纰漏,因为这是他老大交给他的任务,他要好好完成。
莫耐望着蔚然的天愣愣出神,肚子突然有了饿意,戴了顶棒球帽,踩着拖鞋出门。
莫耐在路边的快餐店坐下,点了份馄炖,店里上菜速度很快。
清汤馄炖里放着紫菜虾米,清淡鲜美,莫耐加了点胡椒粉,难得大快朵颐。
莫耐吃得有点多,肚子胀胀的,她拉低帽檐打算散会步消食。
在街口的拐角碰见严光舒之前,莫耐觉得今天也就是平常的一天。
莫耐无比后悔自己蓬头垢面的装扮,本想悄声离去,擦肩而过时,莫耐心底既松了口气又有些空落落,复杂又纠结。
严光舒一眼就认出莫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低头佯装不认识他般偷溜,终于他憋不住叫住她。
莫耐心猛地漏跳,极不自然的转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如常:“你好。”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严光舒眼神黯淡,心口有些苦涩,原来自己已经和她这般疏离。
莫耐拧眉懊悔,自己说得是什么话。
严光舒笑了下,说:“要一起吃个饭吗?”
莫耐:“可以,刚好我也没吃饭。”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严光舒弯了嘴角,眼里带着光。
两人一左一右的走着,中间隔了段社交距离,严光舒似不自禁瞥向她又悄悄移开,嘴角浅浅一动。
落体余晖下,两人影子被拉长交叠在一块,而后又慢慢分离。
深巷走出一男人,咬着烟,眉眼充满锋利,眉骨处的疤痕增添不少旁人勿近的凌厉。
阿聪跑到他身边,急喘喘的说:“老大,你今天下午怎么啦,打你电话都没人接。”
许望吸了口烟,星火微亮,声音沙哑干涩,“她要结婚了。”
夏日晚风轻轻吹过,他的声音变得虚虚实实,听得不真切,阿聪没听清他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许望没再开口,眼圈却红了。
下一章预计揭开许望说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