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格里高利甘迪能够看到自己的葬礼,应该也会希望坐落于黑山腰脊间的狼族公墓被凄凉的靡靡雨丝染成深灰色,受邀参加葬礼的人们举着黑伞,面带伤感地垂着头低语他荣耀的生平与失去他的悲伤。
但很不巧的,葬礼这天是一个难得灿烂的晴日,笼罩着黑山积年不散的阴沉云雾被爽朗的春末清风吹开少许,金箔般熠熠生辉的日光洒在生长了几百年的深青色毛榉树叶上。黑山本是因为这些狰狞的暗色古树在普通天气会像中了诅咒般漆黑难看而得名的,但是今天它们却焕发出引诱青年男女郊游私会般的迷人新绿。
再说到场的人,是有不少人举着深色的伞,但多半是为自家女主人遮阳的随从或女伴。那些伞骨轮廓圆圆的,伞布边上还点缀着细小刺绣和蕾丝的的阳伞,即使颜色再深,也能从款式的轻佻中看出其主人的漫不经心。
到场的都是兽人中的贵族。除去主家——狼族格里高利家,还有狮族里昂家,猿族考文垂家,和久久不露面的象族埃里芬家。多莉那双湿润的棕眼睛从别着天鹅尾羽的短檐小礼帽下悄悄观察着,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别像刚出生的幼崽般满是好奇。四个古老又显赫的议会家族,却有五个大公头衔,其原因就是狼族有两位大公,除了让自己的心脏怦怦跳的孤狼,还有甘迪的父亲。
正因如此,狼族在议会里的地位比起那三家微妙地高上一筹。谢尔普家本来对多莉的态度十分不乐观,因为她和甘迪的死联系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地载着他们这一家子的敞篷马车队伍,说不定还没到王都,就失去了议会席位五分之二的好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所有舞会的在场者一样,将小绵羊对格里高利大公堪称英勇的搭讪当作一步没有退路的险棋,根本没有考虑到这出于自然的吸引。但无论如何,她成功了,至少算是为谢尔普家跻身王都的欲图开了个好头。
除了几个议会家族,多莉还认出了豹族里伯德家,虎族泰戈尔家,还有昆东所在的马达沙家。她总结出三个最容易从兽人身躯判断出其种姓的地方——耳尖、尾巴和手背。在场的也有许多食草动物家族,但绵羊就是无法把目光从食肉动物的身上挪开。
因为她感到饥饿。
为了让束腰勒出最纤细也最柔弱的腰线弧度,多莉昨晚没吃东西,今早也是一样。两个教养嬷嬷像上刑般拉着她的束腰带子死命扯,但她没有呼痛,苍白着雏菊般幼小而惹人爱怜的脸蛋望向窗外。窗户的另一头传来她的姐姐,温蒂大小姐咬着毛巾压抑的痛苦声音,至少让多莉放心不是她自己受到了歧视或虐待,而是每一个家族需要其暗示自己雌性或者Omega身份的女孩,都需要每日经历一次的磨难。
胃袋的空虚像一阵绵延的怅然叹息,断断续续地抽搐着控诉她本人的无能。动物活着不就是为了进食和繁衍吗?他们不用像人类一样,非要找到一个什么目标或者梦想,或者另一个人,作为活着的理由。此刻,多莉又饥饿,又没有子嗣,更让她难过的是,在短期内应该没有肉食动物可以吃了。
是的,她是一只嗜吃肉类的绵羊。她品尝过草食动物的肉,但更为迷恋肉食动物富有魔力的肉质。如果人类站在动物世界的顶层时,并不忌讳食用一切动物,唯独忌讳食用同类。那么一只绵羊吃掉食物链上更高阶层的食肉动物是否算拥有了比汉尼拔更恶劣的习性呢?
多莉觉得很委屈。她并不知道食肉是她自己的癖好,还是alpha补充营养都会如此,修道院里的戒律是比普通的草食家庭更为严格的,只有偶尔偷跑出来才能大快朵颐。或许这就是她虽然已经成年,却还像只小羊羔般瘦小可怜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当然也存在纯粹的动物,不会变为兽人的那种。多莉以前吃的都是此类,鸡肉,猪肉,牛肉——街边的小酒馆也没有什么独特的烹饪技巧,大多是火烤肉排,或者炖汤。
杀死并吃掉格里高利甘迪的那天晚上,沙漠腹地的气温很低,她生了一团暖暖的篝火,将一整条狼后腿串在木柴上慢慢地烤。另一个倒霉蛋的尸体就横陈在她身侧,一只叫戈里的蜥蜴——据说还是当地的马盗头子。在多莉看来他过于无能,虽然勉强制服了甘迪,却被那么一个光鲜亮丽的草包刺了好几个血窟窿。
当她取下被烤好的狼腿,切下部分碳化的焦黑,狠狠地咬上第一口,焦脆的外壳,发烫的鲜嫩肉质,和佐料般在她脑海中浮现的,甘迪那双写满了“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一只小母羊”的闪烁着疯狂和绝望神光的眼睛,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几乎可以提名她人生中最快乐的瞬间之一。
肉食动物本身也没那么好吃,但精神上的快感要远远高过咀嚼带来的快感。多莉甚至还把一些狼腩肉切成薄片风干,捆在自己纤细的腰肢上悄悄带回来吃。当谢尔普家的车队目瞪口呆地看到马匹驮着多莉和甘迪残缺的尸体慢悠悠地走出沙漠腹地时,没人能想到那部分残缺的狼肉紧紧贴着看似晕厥的多莉腰上细嫩雪白的肌肤。
咕噜,她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似乎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又往坟墓前的格里高利家族看过去。
为首的是甘迪的父亲。他的神情与身侧憔悴的贵妇人相比,大概就是郑重其事的悲痛与心碎欲绝的悲痛。据坊间传言,他有十多位情人和数量更多的子嗣,还有不计其数的情妇。而他的妻子,大公夫人,生下了两个孩子,成年的只有甘迪一个。
“所以,在葬礼的最后,遵照格里高利甘迪子爵家人的意愿,我们将满怀尊重与殷切地邀请一位特殊来宾朗读一部分的悼词。她是不幸早逝者生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一个纯洁,无知,令人爱怜的,呃,贵族小姐?”
主持葬礼的年迈狼人扶了扶鼻翼上的黄铜眼镜,哆哆嗦嗦地念出了以上的话。
好奇者的目光已然投来,多莉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副愕然又无措的可怜模样。事实上她早有准备,甚至在心里面冷笑了一声。“悼词?祈祷你的儿子不会被气得跳出坟地吧,老女人。”
甘迪的父亲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要打断。他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且认为让一只家族外的成员参与进来很不体面。但甘迪的母亲用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丈夫,抬起黑洞般的双眸示意这出于自己的意志。
她的力气可真大,见鬼!甘迪的父亲克制着嘴角抽搐的弧度,不再开口。他也明白,失去孩子的母狼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之一。
晦气。多莉这么想着,用淑女的小步缓缓走向人群中间。她原本站在谢尔普家最靠后的偏僻角落,没有看到心上孤狼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格里高利大公也站在狼族后方的角落。区别是,他的随从都是凶神恶煞的兽人士兵,族人留出了大量的,足以显示尊重的距离,没有一只狼敢于同他接近。
小绵羊本想只看一眼,但他如黑山般的身姿在正午间是如此地高大可畏,灰白鬓发被日光镀上浅浅的金边,阴鸷的灰蓝眼睛根本没有与自己对视的意图,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绵羊眼中的迷人。多莉有些沮丧地,气咻咻地盯着孤狼,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视线被蜜糖和恋爱黏住的,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希望心上人看过来,看她新买的呢子裙,深青色和她漂亮的棕眼睛十分相衬。此刻的她绝对是全场腰肢最细,最可爱也迷人的家伙,因为不少雄性兽人的视线都直勾勾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不肯看过来呢!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绵羊想要像格里高利大公求救,却得不到回应的证据。他们开始蠢蠢欲动地讨论起来。
“要是我肯定不会舍得拒绝这样的小美人,啧啧,她的腰应该还不足16英寸吧?”
“那只狼是铁块做的。叫我看,舞会上他肯为谢尔普家的女儿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你真当他会为了一个私生女开口?我敢说他肯定是为了羞辱甘迪的母亲。”
“多少年了,这对格里高利家的兄妹还没撕破彼此的喉咙,简直是个奇迹,啧啧。”
多莉走上前,先向甘迪的父母行礼,这次她没有被晾着,或许是因为甘迪的母亲不想葬礼上闹得太难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多莉,想从绵羊稚气的面容上找到任何她与自己孩子的死亡有关的证据。
多莉没有给她机会,她表演得无措却不慌乱,还有些许要为把自己掳走的兽人读悼词的悲伤。但这篇且毫无文学性可言的悼词实在是又臭又长,为了避免伪装出的哀伤减少,她不得不补充一些自己的哀伤进去,以让语调听起来从始至终地沉痛。
她催促着自己的大脑想想伤心的事,随即想到了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高远的蓝天,绿茸茸的草地,闪金的日光却却偏要洒在这堆佯装悲痛的蠢货身上。如果她能穿上一身浅色的碎花裙子,挽着格里高利大公的胳膊去郊游该多好啊!最好带一只软藤编的午餐篮,装满香喷喷的果酱奶酪和烤肉三明治,再带一些果汁和炖汤的香料,这样午餐吃饱了,晚上还不想回家的话,就可以在林间的小木屋里留宿,守着篝火边的炖肉汤,依偎在他身边说上一夜的话。
想到本可以如此开心的一天被浪费了,小绵羊就真的难过起来,类似于得不到洋娃娃的小女孩,产生出完全不讲道理的委屈落泪感。尤其大公刚刚还不看她!多莉柔软如饴糖的声线里突然涌上哽咽,连口中的悼词都顿了一刻。臭东西,坏东西,迟早有一天把你操得嗷嗷叫。她这么忿忿地想着。
身后突然传来了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朗读。
一一一一一一
一年过去了,我真的忘记自己为什么把多莉 谢尔普的种姓放在名字后面,把格里高利 甘迪的种姓放在名字前面,可能这就是脑瘫8....下一章开始统一前名字后种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