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麟德殿的大宴过后,细柳营的诸位郎君们都依军功进行了封赏,被编入神策军不同的职团中,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军旅生涯。一时间,帝都乾安不少府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尤其是那些出类拔萃被编入北衙禁军的幸运儿,都被周围人认为已踏上前途无量的高升之路,自是个个都春风得意,铆足了劲准备大展拳脚,以求实现抱负,为家族争光,封妻荫子。
不过太子褚昊参的桌上,却摆了两封特殊的“请愿书”。着公服的贵气男子一边捏着白玉笔枕,在桌上一下一下地转着,一边盯着眼前的两封文书,若有所思。
正在为已批复公文扣上太子印的赵玄不禁开口:“殿下,军士封赏之事可是有什么问题?”
“你来看看这两封上书。”褚昊参示意他过来。
赵玄听命接过两封公文,快速地浏览着。“郭,岑两校尉竟都请求调去边关?”他读完有些惊讶。
“他们俩好像约好了似的,被选入北衙禁军,却都不愿留下。”褚昊参有些玩味地说,放下了笔枕,询问着自己这位近臣的意见,“修远,你怎么看?”
赵玄略加思索,言道:“依臣愚见,殿下应准许二位校尉的请求。一来,细柳营这番封赏过后,乾安的各路神策军中,都已有殿下的力量,二位校尉留在殿下身边,自是锦上添花,若不留下,对殿下在乾安的经营也没什么损失。但西域是大周这些年来一直着重经营之地,殿下的人早晚都要派过去,现在不失为一个好时机,以现在郭校尉的军阶,又可避免空降之嫌,不会惹起安西都护府那边的不满。至于安东,正如岑校尉所言,大周灭高句丽后,没有及时巩固对该地的清理震慑,各异族势力盘根错节,一直蠢蠢欲动,早晚是我朝隐患,安东之地绝不可再出现第二个高句丽。而军中之人为仕途着想,大都不愿被调去安东,岑校尉愿赴此地,乃是求之不得。两位都是殿下的心腹之人,皆是将才,如潜龙蛰伏于东,西之境,假以时日,殿下可将安西和安东牢牢掌握在手,全无后顾之忧。”
褚昊参浅笑:“若论为我识人堪任,恐怕无人出你之右。”似乎对赵玄的回答很是满意。
“殿下过奖。”
不一会,两封请愿书上都被批复“准许”二字。
团聚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很快,昨天虔羽告诉她,他已自请调去龟兹加入安西坊军,并已得到批准,月末就会动身。她本以为虔羽进入北衙禁军后,二人就还能如以前那样经常见面,然而两年的驻守生活让虔羽对西北边陲的广阔天地心生向往,边关战场的厮杀更是让他热血澎湃,那才是真正的战场,用敌军的首级和开拓的疆土来换取军功,他要做驰骋沙场的军人,为大周的版图而冲锋,安西地区是大周对外沟通最重要的通道,在那里,他同样可以有一番作为。
护卫京师的北衙禁军虽然紧靠帝都这个政治中心,对个人来说是最为便捷的升迁之路,但乾安是盛不下虔羽的雄心壮志的,对于他的选择,她并不觉得出乎意料,振翅高飞的雄鹰眼中,乾安的上空还是太过狭窄。他们都已过弱冠之年,都有各自道路要走。她能为他做的,便是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各路神明,请庇佑她的虔羽阿兄,庇佑所有正在为大周战斗的将士们,平安无恙。
不知不觉,在蔷园散步的她走到了园门口,园外便是细柳营的饭堂,守门士兵见她走来,纷纷屈膝行礼,她示意他们起身后,准备转身返回。这时,园外传来一阵军士闲聊的声音。
“你别说,北里*的胡姬,比起庭州的那些,真是少了些风韵。”
“可不是,庭州的那些胡姬,虽然不会讲汉话,但那花活儿可是层出不穷,让人销魂夺骨,咱们营里多少人都念念不忘啊,嘿嘿嘿……”
她倏地止住脚步,那些人说的是? 北里…… 在庭州时营里很多人都对胡姬念念不忘?其中有谁?有他吗?那张沉雅俊秀的脸浮上心头,她不敢再继续想象那个人狎玩娼妓的画面,快步朝着他办公的东宫侧殿走去。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她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得到答案。
“岑肃争。”她急冲冲地闯了进门,气喘吁吁,左右环视,四下找寻着心中所念之人。
正在耳房查找兵书的岑穆修闻声而出:“公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气息不稳娇喘吁吁的少女迎面而来,这一幕那么地熟悉,像极了两年前她来兴师问罪的那天。而少女看到他出现却欲言又止,还未走到跟前便停住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公主找臣有事?”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身着绀色公服,头戴幞头,腰系软皮蹀躞,男儿此刻显得贵气十足,举手投足间还是那般沉稳不惊,和那些风头正盛的世家子弟全然不同。这升职之后的公服真是衬他,显得他更好看了。她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在他身上胡乱地飘着。
“我,我有事问你!”她不忘来意。
“公主请问。”他淡然地回着,腰背挺直。
“你……” 该死,这张脸真是好看,尤其是穿着这一本正经的公服,真是显得一身正气,华贵非常。她当下竟无法单刀直入地问他,只好拐弯抹角地旁敲侧击:“予听说在北庭之时,细柳营有人擅自去北堂*寻花问柳,可是真的?”
男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是如实回答:“是,北庭坊军无禁娼之令,细柳营确有人在空闲时去北堂寻乐。”
她怎么会来问这种事?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样急忙地跑来找他,是为了…… 男儿瞬间明了,紧接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淡淡忧伤飞掠过心尖。少女那期待的浓烈眼神毫无掩饰,挂心的自然是她心仪的郎君。
“不过太子殿下和郭校尉从未做出这样的事,公主放心。”他主动地为他们澄清,语调温然,凤眼中流淌着难辨的微光,然后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和她对视着。
三兄说得真没错,他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澄之不清,扰之不浊,难以窥测其内心。无论对他说什么,那张脸总是这样面不改色,看不出任何端倪,真是让人讨厌!
她急于否认被误解的来意,脱口而出:“谁,谁问他们了!” “哼,他们是洁身自好,不知岑校尉你呢?北地胡姬想必比乾安的更为色浓身秀吧,您是不是走马章台,倚玉偎香,快活非常呢。”说完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小手微微地收紧,生怕听到她不愿接受的答案。
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和另外的两位相比,他就这么不堪么?原来自己和他们有着云泥之别,两年前那声“岑穆修,我讨厌你!”猛地窜了上来,夹杂着这些年对她的痴念,深情,不舍,化成一道道利剑,劈天盖地般刺下,心一下一下抽搐着,他眼中划过一道转瞬而逝的悲伤,怆然一笑:“臣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她心中一阵狂喜,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扯着:“哦,那岑校尉对何事提得起兴趣啊?”
“公主,臣不日便要离开乾安前往安东的郢城,太子殿下已经批准臣的调任请求了。”他突然平静地说出石破天惊的消息。
什么?他不是已经被选入北衙禁军留在宫中了吗?少女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立即想开口问个究竟,然而话刚到喉头,便被硬生生地吞下去,不知从何问起,一时语塞。
“今日就当臣告别公主了。还有,当年臣答应公主之事,没有忘。”他单膝跪地,对她郑重行礼。这礼已对她行过无数次,而这一次,却好像诀别一般,他久久不愿起身。
当年……她呢喃出声,那广阔无边的璀璨星河铺天盖地映现在脑海。三年前大暑那天,她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至要。由于自己的贪玩疏忽,她忘记在白天把饲养的兔子阿白及时挪到屋内,等她傍晚回宫之时,见到的是阿白僵硬的尸体。她崩溃地嚎啕大哭,听闻消息的周贵妃赶来,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下令把跪了一地的宫人拉下去严惩。她抽噎地制止着,她早就告诉宫人们不要插手阿白的起居,她要亲手养阿白,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强忍着泪水送走周贵妃和后面赶来的大姊后,弯月已爬上树梢。她遣了宫人离开,一个人抱着阿白的尸体蹲在宫墙边放声大哭。
突然从墙外翻进来一道利落的身影,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一张担忧的面容唤着“公主”,映入眼帘。
他看到她怀中的阿白,明白了一切,默默无语地蹲下身,将她搂在怀中,忽然,她觉得腾空而起,再一睁眼,见到的是大明宫层层叠叠的宫阙和浩瀚无边的星河。
她靠在他怀中,手里抱着阿白,被眼前壮阔的夜色所震撼,头顶传来不同往日的轻柔男声:“公主,阿白这样离月宫会更近。”
他的温暖让她潸然泪下,低头轻轻抚摸着冰冷白兔柔软的毛发,啜泣着:“阿白,你去月宫之后,可要好好地随着玉兔捣药,不能调皮哦。”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流泪,那个明媚奔放的小姑娘此刻梨花带雨,让他心疼不已,犹豫半天,刚想张口安慰她,怀中女孩转过身,哭红的泪眼望着他,声音不稳地问着:“肃争阿兄,你不要像阿白那样离开我,好不好?”
他仿佛受到会心一击,环着她的臂膀都僵了一下。耳边除了小姑娘刚才的话,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猛地吸了口气,用尽浑身的力气般低声说出最庄重的承诺:“臣此生都会守护公主,如星守月,永世不悔。”
十三岁的她有些懵懵懂懂,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正式地对自己许下诺言。此刻的肃争阿兄,跟平日好不一样,没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疏冷,他的胸膛和臂弯是那么的有安全感,让她完全地心安,而那双墨色浓眸中,只能看到她自己的倒影。
小少女痴痴地望着他,男儿轻轻地把她拥回怀中,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声音浅浅自语:“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交际。”
但是,她听到了,从他的心跳中。
那个温柔得让她不愿醒来的肃争阿兄,眼前这个跪地行礼的男儿,两个身影隐隐约约地重合在一起,她有些失神。她,再难见到他了吗? 虔羽阿兄和他,都要离开了……
辛勤结网的蛛儿啊,请整理好网边的游丝,勿让它再于风中飘扬。离人的思绪,谁能说得清,道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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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章节起名废…… 之后剧情更紧凑起伏,我就能起一些高大上的章节名了!(并不能)
这篇文写得比想象中慢很多,着笔才发现,自己写古言的能力太差了,词汇量和古文的积累太过薄弱,遣词造句都很费劲,憋很久很久都敲不出几个字,又不是因为剧情而卡文,感觉很挫败,对不起自己写的大纲。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给我提一提,私信和留言都行,这是我第一篇古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注】北里:唐长安城平康里,妓女聚集之处,因在城北,故称北里。
北堂:指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