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弦儿在琴前坐下笑说,“为了公平起见,我先把心中所想写下,等一曲弹完,吴公子再写下。”
聂弦儿就在侧院亭子里弹琴,悠铭和几个小厮趴在侧院墙头偷偷观望。其中一小厮道,“三小姐要嫁人的人就是那个呆鹅么?”
“长的没有一点风韵和气度!不敌大少爷十之一二。”另一个小厮嗤鼻道。
“嫁人”这个词如尖锐的刀片划痛全身每一处神经,他喉咙微动,艰难的说,“小姐不会愿意嫁给他。”
“愿不愿意小姐也说不得算,一切老爷安排。”旁边小厮道。
聂弦儿连弹二曲,吴公子都没有猜对。细腻的汗水在他冒油光的宽额流下,他不禁用衣袖擦了擦汗水,恳求道,“聂小姐琴音玄妙,确实高深,不如再弹一曲,我这次定能会意。”
聂弦儿不掩饰的冷笑一声,“吴公子,你把我聂弦儿当场花街柳巷的姑娘吗?说弹几首,就弹几首!我们并不是知己,您还是另寻良人吧!”她说完站起就走。
聂惊尘连忙道歉,请吴公子再往前厅一叙。聂弦儿天真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嫁人,没想到三天以后,自己亲爹居然收了吴家下的聘礼。气急的聂弦儿碰的一声踹开聂惊尘的书房门,浑身散发着黑气。
聂惊尘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劫,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装作勃然大怒道,“聂瑞弦,你干什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要把我嫁给那天来的人!”聂弦儿气势也不弱,斜向上仰着下巴。
“吴公子家境……”聂惊尘话还没说完,聂弦儿大嚷道,“你觉得好你嫁!我不嫁!”
“你……你敢这么和你爹说话!”聂惊尘微有动怒,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握着。
“哼,有什么不敢!娘嫁了个忘情负义,三妻四妾之人,你难道还想要我嫁吗?你是想让我早点让我去见娘是不是?”
聂惊尘被聂弦儿的话气的一股血气冲上脑,头一阵晕眩,忙扶着旁边的椅子站住,天旋地转的他艰难的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那也由不得你!”聂弦儿甩下这句转身而回,气冲冲的回到东枝轩。
悠铭盼望着聂弦儿可以说服老爷,但看聂弦儿眉头紧蹙的神态就知道没有成功。
聂弦儿回到房里,身体随着喘气一起一伏,着实气的不轻。
小菊给聂弦儿倒杯茶劝说,“小姐,平日里老爷什么事情都依你,但毕竟婚姻是大事……”
小菊话还没说完,就被聂弦儿斜眼透出的杀气把剩下的话憋回去。
“我要吃李记的蒸饼,你下山给我买一份。”
“好,我马上差人去。”小菊说着往出走。
“我要你去!”聂弦儿有些不耐烦道,“你亲自去,别人经手的我不想吃。”
“好。”小菊领命出去。聂弦儿等她走远,给旁边的悠铭使个眼色,悠铭会意去关门。
聂弦儿起身去窗边看看,确认院里没人,把窗户关上,打开自己箱子,收拾衣物,又把自己梳妆盒打开,开始挑值钱的首饰。
“小姐,你这是要离家出走么?”悠铭跟在身后问。
“嗯,我必须得走了,不然我爹就让我嫁人。”聂弦儿把衣物用绸缎包好,看了眼悠铭,悠铭清秀的面容晕染愁云,安慰他,“没事,就算我不在惊尘山庄,他们也不会赶你走,你安心在这里。”
悠铭其实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聂弦儿。兵荒马乱,这词他有切肤体验,但对于小姐,也许只是四个字而已,他自然不希望小姐嫁人,但外面确实更不安全。
“小姐,你出去后,有安身之地吗?”悠铭小声问。
聂弦儿装银票的手微微一顿,她若是逃到亲戚朋友之家,必然会被父亲找到,但若是去异乡,又如何立足谋生。她知道外面世道乱,如果这么莽撞出走,自己处境更加危险。
聂弦儿不甘的把包袱扔回柜里,颓废倚在衣柜上。难道除了离家出走,就没有别的法吗?聂弦儿双目空洞无神喃喃道,“戏文里不愿出嫁的姑娘,都会和情郎私奔,可我又没有情郎一起私奔!”
悠铭一生之中从没有这一刻迫切希望快点长大,希望自己能有能力保护小姐,可以带她逃出惊尘山庄,给她安身之处。可现在的他,身高只到聂弦儿腋窝,从小积贫的他瘦骨嶙峋,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似乎一阵大风,就能把这个孩童吹跑。
一阵风徐徐吹进,聂弦儿床边的水蓝色纱帘微微动了下,聂弦儿水目泛光,想要激动大叫,但拼命抑制住自己,“悠铭,有了!都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爹总不会宁要我死,也让我嫁!”
聂弦儿没有点明,但悠铭立刻会意担忧道,“小姐,上吊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是,若是不能威慑住我爹,那以后这招也不好用,所以我们要一击制胜,戏要做的足,而且计划要周全。”聂弦儿坐在书桌前提起笔,开始写计划。
悠铭站在旁边给她磨墨,他认字不多,短短续续只认出几个,但见聂弦儿嘴角微微上挑,料定她自是有妙计。经历今天一事,悠铭发现就算小菊是小姐贴身婢女,但小姐并不信任她,否则也不可能支开她收拾包袱。而小姐让自己留下来,看来小姐是信任自己。想到这里,他心里窃喜,暗自下决心,一定要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聂弦儿把写好计划的纸拿起来,轻吹上面的墨迹,问,“悠铭,你看我写的如何?”
悠铭尴尬的笑了笑,“小姐,我不识几个字。”
聂弦儿待纸上的墨迹全干,折好,塞在悠铭衣怀里,“没事,从明天起,我教你识字。这个你收好,切不可给任何人看。等你以后有机会,流传出去,没准更多人效仿,会救更多不愿嫁人的姑娘。”
自那天之后,悠铭并没有看到聂弦儿有什么行动,和往日般,弹琴看书,不过也多一样,教他识字。聂弦儿教悠铭识字才发现,悠铭可以称的上过目不忘,不禁惊叹他的天资聪颖,想着等自己事情过去后,可以让悠铭去学堂读书,这样才不算暴殄天物。
三月末,连续几天都是阴绵的小雨,白日,太空被蒙上一层灰布,入夜,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天前,小菊伺候聂弦儿就寝时,聂弦儿叹息说,“小菊,我嫁人,你就是我的陪嫁丫鬟,也会一起嫁过去。你我二人,共侍一夫。”
小菊给聂弦儿扯被子的手略停,神色有两分委屈,但更多是对自己命运无可掌控的酸楚。
“小菊从小伺候小姐,自是伺候小姐一辈子。”
“哦!”聂弦儿轻轻叹口气,“我倒无所谓,我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都一样。你就不同了,你不是喜欢我哥么?”
小菊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一下,被聂弦儿全部看在眼里,继续道,“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但处处都听命我爹。你曾说,若不是我爹给你买回来,现在也许尸骨无存,也许在勾栏卖笑。我爹是你的救命恩人,她让你随我陪嫁,你肯定顺从,报恩嘛!哦,对了,那天我和哥哥下山去玩,我看到你去年夜里绣的香囊,他佩戴在身上。”
聂弦儿点到为止,静静的看着小菊。
昏黄的灯火不时随着窗外的淅沥的雨水跳动,昏暗中小菊眼中泛起莹莹泪光格外明显,她低头间,两滴泪水有一滴啪的落在聂弦儿手背。
聂弦儿食指轻轻擦去小菊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只是不想嫁人,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等阵过去,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爹说,让哥纳你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