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
奉天
墨色长夜,炮火通明,如神袛降罪人间。
奉天城中,每家每户的百姓不能入眠,每一声炮火,都让他们战栗。
章迎和站在自家厂房前,她不远处轰鸣的交火声不绝于耳。
“点燃吧!”章迎和对身边的人说。
“大小姐,我们不再等等吗?或许奉天守得住。”
章迎和黯然摇头,“守不住,奉天受不住,大帅已经下令撤军,不得抵抗,整个东北,马上就沦陷了。章家的产业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点燃!”
火光直冲云霄,与不远处的炮火交相呼应。
民族荣辱,生死悲歌,率先在奉天鸣奏。
这是一场前赴后继,不畏牺牲的战争。
泱泱中华,广袤土地,每一寸都浸透抗日战士们的鲜血。
章迎和,生于1912民国初年,死于1937年南京大屠杀,时年25岁。
她出生那天,正好是宣统退位,她父亲为了庆祝共和的到来,特意给她和孪生哥哥起名,一个叫迎共,一个叫迎和。
章迎和的丈夫,作为张学良手下的副将,不听军令,拼死抵抗日军,死于918事变中。章迎共留在奉天,章迎和带着家族里其他人举家南迁至上海。
章迎和和丈夫原本是新婚燕尔郎情妾意,成亲不到半年,就成了寡妇。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却没想到被柳蝶衣吸引,陷入苦不堪言的暗恋中不能自拔,直到她死,她都没有对柳蝶衣表明过心意,这就是她为什么灵魂没有转世的原因。
章家很早就在上海有产业,章父是当时金融界的翘楚,曾帮张氏父子打理边业银行,在九一八事变前已身患重病而逝,章家在上海这边的业务自然落在逃难到此章迎和身上。
章迎和初到上海一个月后,就在外滩黄浦滩路开一家章氏银行,章氏银行发行的债券利息,比其他银行高出5个点,一时万人空巷,遭到疯抢。章氏被其他银行联合告到商业协会,最后章氏银行只同意下次发行债券时,考虑下降百分点,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过去。
章氏一直以来都在上海默默无闻的经营自己产业,经过债券一事,名声传遍上海金融界,章公馆的电话铃声不断,都是要约章小姐,不过都被章迎和一一婉拒。
隐弦是在1935年3月17日这天来到这里,因为清明后的永福戏院的柳蝶衣将会成为轰动一时的名角。
隐弦不禁为这个女中豪杰惋惜,在国家存亡之际,作为寡妇,却爱上一个下九流戏子。她不仅仅对社会舆论担忧,内心煎熬更多来自背叛壮烈牺牲的丈夫,而爱上另一个人。
不过,隐弦没有章迎和的愧疚,她来,就是为了和柳蝶衣在一起,了却章迎和心头的憾事。
永福戏班在弄堂里,车开不进去,隐弦只好下车步行。站在闸北的弄堂口,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初春的太阳暖融融温着她,道路两旁的树叶抽出嫩芽,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不过淞沪会战后这里将变成一片焦土,战争烈火毁坏无数人的家园,到时候这里又会是什么样的血腥和悲惨景象!想到这里隐弦微微蹙眉,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戏班班主一副谄媚嘴脸相迎,“章大小姐,您包下我们戏班可是最外斯(wise )的投资……”
班主还未说完,隐弦不耐烦摆摆手,班主立刻闭嘴。
院子里有两个武生少年练把式,其他旦角则站在旁边连嗓子,每张脸都透着青涩。
隐弦看了许久问班主,“有没有一个叫柳蝶衣的人?”
“这个到没有。”班主笑回,“大小姐相上谁,就让谁叫这个名。”
隐弦,“这怎么行,名字都是父母起的。”
班主:“大小姐,我们都是下九流,命都是贱的,更别提名字了。别说你让我们叫柳蝶衣,就是叫猪,只要有人赏我们饭吃,我们就学猪叫。”
虽然隐弦也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但也依然不能对班主产生同情,“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我今天就拨钱,你带他们吃点好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
班主扑通跪下,猛给隐弦磕三个头,“我替他们谢谢大小姐!”他磕完头依然跪着,对院子里少年吼,“还愣着干什么,唱戏唱傻了,还不快过来给大小姐磕头。”
“不用!”隐弦摆摆手,少年们犹豫看看班主又看看隐弦,不知下步该如何。
班主使个眼神,少年们各回各位接着练习。
班主陪隐弦穿过月亮门,青嫩的声音传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隐弦立住脚步问,“这是谁唱的?”
“估计是小六唱的,他一天天不好好干正事,还唱错词。大小姐,您别放在心上,他只是个打杂的,唱错词也不要紧。”班主满脸赔笑说。
隐弦:“叫他过来见我。”
金主发话,班主不得不依,提着小六的耳朵把他拽过来。
“你干什么呢?放手!”隐弦冷声说。
班主放手,冲着低头看地的小六挥手就是一掌,“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见了大小姐,还不问好。”
小六不吭声,一直低着头。此时的小六已是悠铭,悠铭对隐弦的决绝离开,心里有一股怨气,作为悠铭,他发不出来,但是作为小六子到是可以随心所欲。
班主刚想再抡一掌,被隐弦拦住,清冷声中透着大小姐的威严说,“以后永福戏班,我说的算,你不准再随便打人。”
班主忙弯腰点头说,“不打了,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隐弦站在悠铭面前说,“小六,把你的脸抬起来。”
悠铭依然低头,班主着急骂道,“小赤佬,你今天中邪了,人话听不懂吗?”
隐弦斜班主一眼,“也不准随便骂人!”
隐弦:“刚才你唱错的那个词,很像我看过的一个电影,哥哥就曾说过这个词。”
悠铭:“大小姐,现在电影都是无声的,您怎么能听到有人说词?”
班主听小六的话,急得头顶冒青烟,害怕金主就这么被小六气跑了。
隐弦不怒返笑,“你还挺聪明,算是我说错了,你再唱几句我听听。”
悠铭缓缓的抬头,原主柳蝶衣鼻梁挺直,拥有男子特有的坚毅,却偏生生有一双顾盼生辉眼睛和温柔的唇线,坚毅与妩媚在他脸上完美的融合,十七岁的他看上去略显青涩。
他唱的玉润珠圆,余音绕梁,让原本不喜欢听戏的隐弦都觉得有那么几分好听。
“以后别让他打杂了,这么好的嗓子不唱戏,岂不是暴殄天物。”隐弦说。
班主一脸委屈,“大小姐,我也是想让他唱旦角,但是他死活不唱,我也是没办法,才让他去打杂的。”
隐弦:“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小六,你不唱戏就是为了这个?”
悠铭再次低下头,嗯了一声。
“戏曲是艺术,你们都是艺术家。艺术家不分男女,他们的终极追求是极致的表达艺术。你天资非凡,是个唱旦角的料,你若不喜欢唱戏,趁早离开戏班,我可以给你安排别的事情做,但是你若喜欢唱戏,就抛弃自己的杂念,好好唱,做个真正的艺术家。”
隐弦说完转身离去,快走到大门口时,悠铭大声说,“大小姐,我唱。”
隐弦背对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很好,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悠铭:“那就叫……柳蝶衣。”
隐弦没有回头看他,迈出戏班的大门,坐上车后吩咐助理说,“给那个叫柳蝶衣的少年单独安排一间住所,我在霞飞路还有个公寓,就让他住那里吧,每天往返戏班给他叫黄包车,吃穿用度要比其他人好点,但不用太好。”
此篇缅怀先烈,致敬《霸王别姬》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