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简烨听过无数次汪楚徽的名字。从破瓦寒窑的小巷,到碧瓦朱甍的酒楼,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议论她,这个曾是上海滩最耀眼的电影女明星。
而他有幸一共见过汪楚徽两次。
第一次是半个月前,简烨接到委托去查一桩凶杀案,汪楚徽就是嫌疑人之一。死的人是她的情夫,野尻机关长。
那是个蹊跷的案子,野尻死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宴请了宾客到郊外的别墅庆祝。生日结束后的第二天,野尻就横死在家中,胸前插了把水果刀,现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番排查下来,锁定了四个当晚住在野尻别墅的嫌疑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清理现场。这四个人分别是:汪楚徽、苏蝶、莫怀卿、以及太君佐藤,他们全都被扣押在案发的别墅,包括汪楚徽。
野尻的助手——邓默,领着简烨先去见了苏蝶,她也是野尻正川在中国养的‘太太’。
简烨刚走进苏蝶的房间,就差点被一只咖啡杯砸中脑袋,而罪魁祸首半分歉意也没有,只是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屋里熏着香,香味馥郁。简烨走向苏蝶,为了平息她没由来的怒意,先夸了夸她的品味,才说道:“苏小姐,我不是来审你的,我只是来和你聊聊天。”
苏蝶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烟盒,抽出根细烟,叼在嘴里,用火机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个漂亮的烟圈,然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说得这么好听,左弯右拐的,还不是想让我承认杀了人。”
简烨试探着问:“那苏小姐杀人了吗?”
苏蝶一听这话,立马跳脚:“我告诉你,我没有杀人,我又不傻。杀了他,我将来怎么办。”
简烨继续恭维她:“苏小姐长得漂亮,野尻死后,自然有大把男人为您趋之若鹜。”
苏蝶总算笑了,媚眼如丝的看着简烨问:“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那个狐媚子汪楚徽好看?”
简烨讪笑:“各有各的美。”
苏蝶又不高兴了,变了脸:“得了吧,这种虚伪的说辞我听多了。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昨晚参加完宴会,我就回房睡了,连野尻的面都没见着。你应该去问汪楚徽,野尻那么疼她,要什么给什么,哄骗着野尻给她买了好些东西,那么大的钻戒,说买就买。现在人死了,她却一点伤心难过也没有,一定是她杀的。而且昨晚野尻一定见过她,我敢肯定,凶手一定是她!”
简烨不动声色:“那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或者和往常不同的事”
“不同的事……”苏蝶皱眉回想,“没有,除了佐藤太君和他吵了一架外,没什么不同。”
这下简烨知道为什么日本人会找他这个外人来破案了。嫌疑人里有太君,上面的人自然是怕有人故意偏袒隐瞒。
“他们为什么吵架,吵了些什么?”
苏蝶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远远的听见他们好像在吵架,我怕殃及到自己,所以躲开了。”
再后来简烨就什么也问不出了,不管问什么,得到的永远是‘不知道’、‘不清楚’。他索性也不再多问,辞了苏蝶,去到莫怀卿的房间。
“这个人是谁?”
简烨很好奇那个男人的身份。其他三人都和野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个男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在野尻府中住下。
“他叫莫怀卿,是名军火商人,昨天机关长找他商讨要事,谈到很晚,再加上昨夜雨势太大,所以直接住下了。”
莫怀卿是个很儒雅的商人,眼睛里没有一点商人的奸猾算计,见简烨来了,很客气招呼他坐下。
简烨坐下后直奔主题:“据我所知,机关长一向谨慎,很少会留人在府中过夜,莫先生怎么会留下?”
莫怀卿倒了杯茶放在简烨面前,随后答道:“昨天机关长留我谈事,后来下起了大雨,机关长便留我住下了。”
和邓默说的差不多,他没撒谎。
“然后呢?”
“然后佐藤太君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佐藤太君为什么闯进来?闯进来后,又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因为汪小姐的事,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在吵架,我也不好多听,就先走了。”
简烨问的很细、很杂,换做别人估计早发火了,可莫怀卿没有半点不耐烦,依旧很认真的回答问题。问到最后简烨发现,莫怀卿虽然每个问题都回答了,却没有一句对他不利的口供,他把自己择得很干净。
简烨终于知道莫怀卿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能做上军火商的头把交椅,因为不动声色的狐狸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他决定最后去问佐藤,因为每个人都提到了佐藤,所以简烨想要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后,再去找佐藤。于是他选择先去见了汪楚徽。
见到汪楚徽的时候,她正站在窗前,不知望着什么。相比起苏蝶死了男人的歇斯底里,汪楚徽看起来的确从容许多。
“简先生。”汪楚徽主动招呼道。
她这一声酥软人心,叫得简烨差点没站住。
旁人的‘媚’,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确实能看得人心痒痒,但总是差些火候,有那么点不对味,比如苏蝶。而汪楚徽的‘媚’,无需她刻意去多做些什么,举手投足净是妖娆。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勾人味道,又带着不可亵渎的神圣,让人心痒难耐,却又只能止步于此。
“汪小姐,我是您的影迷。”简烨不由自主的说。
汪楚徽苦笑了下:“没想到现在的我还能有影迷。”
简烨哑然,看着汪楚徽略带忧郁的脸,心中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又被生生压下。
的确,汪楚徽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追捧了。曾经的风光有多狂热,现在就有多冷清。中国人不是没有脾气的,身为普通百姓,没法跟日本军抗衡作对,但可以心照不宣的抵制汪楚徽这个女汉奸。
“简先生,您想问什么您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汪楚徽的目光很真诚,恍惚间,简烨觉得她一定不是凶手。
“昨天宴会你一直在野尻身边,能不能把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只要是你看到的、记得的,全告诉我。”
“当然可以。”汪楚徽沉吟:“昨天我陪着他四处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