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回到更衣室,换了白色T恤和蓝色背带裙,顶着张有些脱妆的小脸,看起来像个误入烟花地的高中生。
三姐冰玉推门进来,嘴里嚼着块口香糖,烟熏妆黑糊糊的,像两团巨大的黑眼圈,妩媚的大波浪也乱糟糟的缠作一团。
她把吊带裙兜头脱掉,对柒柒道:“乖妹,去帮姐拿点冰块过来好不?”
一丝不挂的身体泛着白惨惨的光,乍一看有些瘆人。
乳房、小腹、臀部、大腿,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
柒柒点点头,从冰箱的冷冻柜里取出四五块冰,用纱布包好,示意她平躺在沙发上,帮她做冰敷。
冰玉忍不住疼,龇牙咧嘴叫了两声,骂道:“老娘本来以为抓住只肥羊,妈的,没想到这么变态,鸡巴不中用手劲儿倒是挺大,最后才给了二百块钱小费,操他大爷的!”
柒柒叹口气,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做这行的,没有权利选客人。
遇到不懂怜香惜玉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正敷着,一个瘦骨伶仃的长发女孩儿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坐在沙发一角就开始哭。
“又哭什么啊?谁又惹你了?”冰玉看见她哭就来气,抬脚踹了她一下,却没用力气。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过尖尖的下颌,又往被扯坏了的裙子上爬去。
女孩子歪过头,露出张柔弱漂亮的脸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今天晚上那个……那个男的……做到一半……又……又叫了个男的过去……他们一起……呜呜呜……”
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柒柒默然。
泼辣的冰玉也不再骂她,坐起身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泪:“行了阿阮,别哭了,想开点。既然做了这个,被一个男人上和被几个男人上,都没什么差别,两腿一张,随便他们怎么弄,给钱就行!”
她趿拉上人字拖去换衣服,普普通通的大码棉麻衫,阔腿裤,卷发随意挽了个髻,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良。
见阿阮还在哭,她又有些烦躁:“赶紧换衣服,一起回去,我还得做早饭,送我们家小宇去上学呢,困死老娘了!”
阿阮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你们……你们先走吧,我再等等看还有没有客人,说不定还能再接一单……”
“你……”冰玉脾气上来,又打算骂她,被柒柒拽了拽,到底收了口,“那行吧。”
两个人相携着往外走。
冰玉抱怨:“你看她那副样子,放不开就别出来卖,又没人逼她!不像我,家里养着个半大小子,没得办法,只能靠这个来谋生,她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亮,何苦呢?”
柒柒对着门口捧着一束不值钱小白花的小白脸努努嘴:“喏,为了那位呗。”
冰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欠了一屁股赌债,倒要靠女朋友卖身来还,可真有意思!”
柒柒忍不住笑:“冰玉姐,一人愿打一人愿挨,他们乐在其中,情比金坚,我们不过是外人,管不了的。”
冰玉爱怜地拧了拧她的脸:“就你鬼灵精!”
在寂静无人的夜路上走了会儿,冰玉忽然开口:“乖妹,那你呢?”
“什么?”柒柒亲热地挽着女人的胳膊,后半夜已经有些凉意,女人身上的体温恰到好处熨帖了她。
“你又为什么做这个?”冰玉转过头问。
“缺钱呗!”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宝光四溢,“我需要好多好多的钱。”
需要那么多钱,用来做什么呢?
冰玉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谁没有那么一两个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夏天的夜很短,凌晨四点钟,有些早点摊已经准备开张了。
柒柒指了指远处,道:“冰玉姐,我们买点油条带回去吃好不好?”
“不好。”冰玉颇居家地拦住她,“外面用的油都不干净,想吃油条的话,回家我给你炸,又好吃又省钱,正好小宇昨天也说想吃来着……”
去年柒柒下水的时候,冰玉和听说了她的特殊职业上门赶人的房东大吵一架,正打算换房子,两个人一拍即合,一起租了套两居室。
房子坐落在A市最后一片城中村里,租金便宜,家电什么的也算齐全,除了破点旧点,治安差点,再没有别的毛病。
阿阮和她男友,就住在她们斜对面,说起来,阿阮入行,还是冰玉牵的线。
当时的阿阮纯得不行,眼看着男朋友快被追上门的高利贷活活打死,吓得花容失色,经不住男朋友的软语哭求和以死相逼,昏昏沉沉点了头。
那男人欢天喜地过来求冰玉,亲自把阿阮送进了夙夜会所。
贞洁烈女一样的女孩子,在会所的日子当然很不好过。
第一天晚上,便接受了李则的亲自调教。
李则那个人,你软他也跟你软,你要是不听话,他比谁都心狠。
几个小时过去,所有和男朋友试过的没试过的地方,玩过的没玩过的花样儿,全都被李则开发了个遍。
从那天起,阿阮便踏进了泥坑,再也回不了头。
但你要说她男朋友完全不爱她,似乎也不对。
他真的从没嫌弃过阿阮。
不止如此,他恪尽职守地扮演好二十四孝男朋友的角色,每天接送,风雨无阻。
阿阮出台的时候,他也会在后面偷偷跟着,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大半年过去了,阿阮还是没适应卖身的现实,时刻处于崩溃边缘。
可她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外人眼中“24氪金”的纯正渣男,却是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如意郎君。
是她从没想过要离开、也离不开的人。
柒柒钻进狭小的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接着回房补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门,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盘油条,盘子下面压着张小纸条。
“乖妹,我送小宇去上学,然后打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我能做的工作,锅里有粥,记得喝。”
冰玉年底就满三十岁,这种青春饭,吃不长久,所以她要开始找别的出路了。
夜场欢客们眼里的她,脸皮厚,放得开,玩起来十分带劲。
可谁又能想到,她也会是个勤快温柔的小女人,是个一心期盼儿子出头的普通母亲呢?
芸芸众生中的每个人,又有多少副不一样的面孔呢?
咬着已经有些皮软的油条,舀了一勺糯糯的白粥放在嘴边,她吹了吹,一口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