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烟被人拉住手腕,顺势抬眼,就见陆原分明的下颔棱角半隐在晦暗的光线里。
他面色平静,对杨潇举了下手里黄啤,“喝一杯。”
杨潇被这出变故弄得愣了下,下意识道:“我不喝酒。”
“不喝酒?”陆原随手将黄啤丢给杨潇,杨潇手忙脚乱地接住。
“不喝酒,小动作倒挺多。”陆原未达眼底的笑意在望进杨潇闪躲的眼中时,瞬间变作冰棱。
杨潇面色稍变。
陆原不再看他,拉了邢烟就走。
邢烟被他拉到一边。
见四下无人,陆原垂眸睇她,“光顾着听人忽悠,被人占便宜都察觉不到,你那身手是摆着好看的?”
邢烟看他面无波澜,话里话外却像能嗞出火星子一样,不由纳罕了,“占便宜?我占人便宜还差不多,你没看见我在摸他屁股吗?”
陆原愕然了,随即眼神复杂,“你……”
“我怎么了?”邢烟一脸不以为意,摊手,“反而是你,我都渐入佳境了,陆队长您插进来做什么呀?”
陆原听她一口一个队长、您啊的,心里无端端地腾起股闷气。从进营地以来,邢烟的态度仿佛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既不对他耍流氓了,还规矩地对他处处用敬词,这事本该教他松一口气的,但当邢烟猛烈的攻势如潮水般褪去,陆原竟觉得哪哪都不是滋味了。
联想今早时邢烟说的一句话,陆原暗忖:她这是放弃拨撩他所以转换其他目标了?
很快,邢烟就自顾自地给了他答案。
“哦,我懂了。陆队长是怕那人对我不轨吧?不过这事你放心,想不轨的人是我。之前我不是说了吗,最近压力大,想解解压而已。”
说着,邢烟的眼神在陆原身上溜了一圈,很轻浮。
“你不愿意,我就另找呗,反正大千世界,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得是。”
听邢烟满不在乎地说完,陆原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无名业火。他眼里深沉,却把这归结为对邢烟误入另一条歧途的怒其不争。
好不容易压抑下怒气,陆原尽量稳着声音道:“邢烟,如果你在气我的拒绝,不必拿自己开玩笑。”
邢烟听着这话,却突然笑了。
她摇了摇头:“陆原,原来我撩你是不自重,撩别人呢也是不爱惜自己,看来我还真只能一心一意地守着明淮过日子。”
陆原被她这话呛住。
邢烟看着他,把自己的手腕从男人掌中抽出,转了转,似乎是自言自语。
“怎么说呢,陆队长,现在才发现我们还真不是同类人呢。你不认同我的态度,我也打破不了你的规矩……”
她顿了顿,而后一笑,“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不管别人的是非,不是陆队长你素来的原则吗?”
陆原张口欲言,却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有沉重的无力与焦灼的辩驳欲在四肢百骸里角抵撕扯,而尚且想不明白这种窒闷由来的陆原只能深深折着眉宇,“邢烟,你……”
这时,女生帐篷营里传出一阵鼓噪,Vicky那素来娇嗲的嗓音因被人为拉长而显得有丝尖锐。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啦,说一句就这样,还好意思哭!”
不一会儿,她那帐篷前就围聚起了三三两两的人,而Vicky就歪坐在椅子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孔高高扬起。
“怎么啦怎么啦,大晚上的还嫌不够累啊,就不能消停点啊?”喝了点酒的王导挤开人群,头疼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Vicky的那个小助理看了眼Vicky,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话。
一旁的另一个女助理看不下去,挤进来道:“王导,真真被Vicky姐打了一巴掌,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Vicky倏地瞪圆了眼,红唇掀开就骂:“什么叫被我打了才跑的,那个贱人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半夜勾男人爬床,不要脸!我看啊她是找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了!”
真真是旅拍团里的另一个模特,邢烟听完Vicky的话,忽然想起今天上午意外撞见的那场活春宫。
她想她知道Vicky为什么要打人了。
“人去哪了?”
Vicky听见有人问话,一甩披肩,烦躁回嘴:“我怎么知道啦,一个两个都来质问我,又不是我让她——”正撒着泼的她忽然对上陆原的眼,气势就矮了一截,“让她乱跑的……”
陆原望了眼晦暗的天色,虽然没有扬沙,但单独一人在夜里漫无目的地跑进茫茫戈壁,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Vicky随便指了个方向。
陆原眄她,Vicky撞上他那凛冽目光,心虚地缩回手指,她身边那个小助理忽然急急补充道:“那里,刚刚真真姐往那边跑的。”
Vicky瞪了眼这个吃里扒外的,似乎想扳回一局,不太服气地小声嘀咕:“现在又没起风又没啥的,她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事啊?”
陆原冷不丁地回头:“你看着没事,跑出去试试?”
Vicky得了男人不留情面的呵斥,立马扭着身子跑进了帐篷。
邢烟静观着一切,看陆原已经在和老黄瘦猴他们安排搜救事宜了,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霍鸣却一直没有出现,估计正在帐中呼呼大睡。
“邢烟……”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转过身,陆原接过瘦猴手里的对讲机,卡在腰间。他走向她,垂眸嘱咐:“晚上待在帐篷里,别乱走。”
邢烟淡淡一笑,“当然。”
陆原看着她,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现在明显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也只能点点头,与瘦猴他们融进深夜里去。
“好了好了,都看什么,还不回去!”王导挥手驱散人群,“都待在帐篷里啊,别给陆队长他们添乱!”
邢烟顺着嘟嘟囔囔的人群返回营地,路过战晓雯的帐篷时顿了下。
战晓雯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连外头的鼓噪都没出去看,她窝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忽而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帘外幽幽响起。
“晓雯,你睡了吗?”
战晓雯一坐而起,摆在折叠桌上的野营灯打在门外人身上,在帐篷布上折出一具弯弯曲曲的纤细人影。
血液忽地从心脏里泵出,砰砰的心跳清晰地砸在鼓膜上,战晓雯咽着口水爬起身,“没、没呢……”
“晓雯,我能进来吗?”
邢烟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钻入雅丹群里的呜咽风声。
战晓雯仓促地应了声,然后才同手同脚地伏到帐篷口,抬起僵直的手臂“哗啦——”撕开拉链。
一抹幽冷的月光映射进来,与此同时,有什么银色的锋锐冷光折进了战晓雯的眼。
她的瞳孔稍稍一缩。
邢烟站在门口,脸孔带笑,而她的手里则举着一盘锡纸包裹的烤肉。
那秘银的锡纸包裹着熟透的羊肉,佐以辛辣香料,月光打在上面,像镀了层光,在夜风中引人吞唾。
“吃吗?”邢烟向前递了递,“我看你没出来吃晚饭。”
战晓雯陷进邢烟柔和的眼波里,愣了。
……
深夜两点多,风声开始变大。营地所有人都进了帐篷,离得近的还能看见隔壁隐隐绰绰的灯光。
这里深入戈壁无人区,但理论上仍旧隶属魔鬼城的范围,一入夜,那无孔不入的风声就像魔鬼呜咽般在四处游荡穿梭。
在顶顶如犬牙交错的黄色大帐间,有间帐篷里却传出了些奇怪的声音。
“Amazing——”
“Unbelievable!”
夸张的系统女声伴随着泡泡戳破的声音在风声呼啸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战晓雯看了眼盘腿坐在那打消消乐的邢烟,又瞄了下外头黑咕隆咚的天色。
“邢烟,你说陆队长他们在外面找人会不会有事啊?”
邢烟垂下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手指:“他们是专业人员。”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他做什么?”
战晓雯不说话了,也没反问她不担心怎么还不睡觉。
半晌后,她只是说:“邢烟,我觉得陆队长挺喜欢你的。”
邢烟这才从屏幕上溜出半个眼神,“你哪来的结论?”
战晓雯看着帐顶,“以前额吉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一个人如果动了心,他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战晓雯偏过头,“我看见陆队长经常瞧你,他自己都不知道。”
邢烟愣了下,而后忽然笑了,闷闷地颤动肩膀。
“邢烟?”战晓雯见她这样,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和邢烟说这些。
也许,是因为中午偶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虽然不知道邢烟在和谁说话,但她那时候的语气,让战晓雯觉得很是不安。
邢烟好像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一件——没有退路的事。
笑完,邢烟放下手机,看着帐外厚重的天色,撑着下巴莞尔:“可是怎么办呢,他可接受不了我心里还有别人。”
战晓雯犹豫着问道:“明淮师兄吗?”
邢烟似有似无地恩了声。
“你们不是……分开了吗?”战晓雯疑惑,明淮师兄不是和顾宛然师姐早就回京了吗?
邢烟的眼底似被营灯点亮,她细微地动了下嘴角。
“不,他们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