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烟回到阿嬷的病房,没看见陆原。
心里觉得他不像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人,下了楼,果然在住院楼前面的停车场看见了他。
陆原坐在车门槛上,长腿微微分开,在地上投出两道斜影。他两手撑在膝上,左手掌心握着什么,右手抵刀,像在雕刻什么。
邢烟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是块木雕。
长长方方,有点像古代的牙牌。上面纹路错综,繁复细腻,陆原食指按着把三角刀,在木板上推凿,木屑从三角槽内吐出,落在邢烟的脚边。
见有阴影遮挡,陆原原本专注的目光从木牌上移开,落到邢烟的运动鞋上,接着是两条包裹在牛仔裤里的纤细小腿,然后是穿着白T的上身,最后是纤长的颈子以及那张雪白的小脸。
阳光下,那颈脖处露出的肌肤犹如皓纸,更衬得其上点点红梅鲜明。
虽然陆原很快移开了目光,但邢烟依旧察觉到了,她似是不经意地捂了下,“夏天就是蚊虫多。对了,你怎么出来了?”
陆原把木雕放进车门储物兜,答非所问,“快到中午了,七月的敦煌正午太烈,我送你回酒店。”
邢烟点头,上了副驾驶,系安全带,“我还不想回去,下午呢,下午你要去哪?”言外之意,她还能跟着吗?
陆原看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头系带时微颤的睫毛,“下午要把车开去检修,我后天要带线,最迟今晚就要出发到西宁。”昨天接的单子,学生团,沿环线走一周,在兰州下客。
“你还带线?”
“救援队除了救援活动,也接单。”有的是带敦煌城内一两日游的,有的在旅游线上解散客,还有的,像他,有时间有精力,就跑西北大环。救援活动是公益性质的,但人要生活,总要赚钱。
邢烟懂了,怪不得陆原‘身兼数职’。
“那正好,我明天要去玉门关汉长城,聘用你怎么样?”邢烟笑。
陆原:“我要去西宁。”
言下之意是先来后到,他接了其他的单,答应好别人的,就不会失信于人。
邢烟难掩落寞,“那我不就见不到你了?”
陆原:“你的东西我会保管好,等你处理完事情,打这个电话就好。”说完,给了邢烟一张小卡片,上面是沙漠救援队定制的图案,还有专线。背后……是队长陆原的电话。
但肯定不是他私人的号码。
邢烟将卡片收入包内,忍不住看他,“你不怕我跑路?”
她再加了句,“要不我加你微信,这样方便我联系你,也方便你找我。”
说着邢烟就要掏手机,陆原截断她,“不用,我信你。”
邢烟只好作罢。
越野车一路开到邢烟下榻的酒店,她利落地开门下车,却在关上门后绕到驾驶室,敲了敲车窗。
陆原摇下半扇车窗,邢烟对他露出来的半副身子,笑,“好歹认识一场,留个信物,就当给我个念想。”她故意用错词,把手伸进车窗,“我刚看你那个木雕不错,送我怎么样,买也行。”
陆原看着她摊开的手掌,她的掌心很细嫩,“那个还没做好。”
邢烟笑容淡了,以为他不愿意。
谁知陆原顿了顿:“做好再给你。”
这话……邢烟复生笑意,“好。”
“我有个兄弟,昨晚你见过,外号瘦猴,他经常跑西线。”陆原突然道。
邢烟笑开,“你是在给自己人招揽生意吗?”
陆原下意识:“不是……”
邢烟突然覆手,抓住了陆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这次,他没对她设防,让她得逞得轻而易举。
男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坚实,皮肉相贴时有种勃发的热度与力度,像有小虫啃着邢烟的手心,她不由弯了眉眼:“我知道。”
邢烟眉眼俱弯地笑起来着实很好看,像是星辉糅杂,很容易让人动心。
但陆原只是抬起右手,攥住她手腕,不轻不重,却不容拒绝。
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差点冲散在周边的车水马龙里,但听在邢烟耳中,却犹如浑厚醇远的钟磬,破开了她色相的障。
邢烟渐渐敛了神色,松开手指。
他看到了。
他看到明淮和她在医院里热吻了。
没说她插足别人的感情而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也没说她有惦记的人又四处勾搭招引的行为很婊,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但邢烟却瞬间对陆原失了兴致。
他太坚决了,某方面近乎自虐似的恪守底律,让她都不忍心了。
邢烟忍不住怀疑,要不是那晚他误中了药,是不是她脱光在他面前,他都能无动于衷?
邢烟见惯了脑子里长几把的下流货色,也许这样的圣人坯子,是该珍惜着点的?
于是她缩回手,看着车窗在自己面前点点上升,最后完全严丝合缝,就像两人间看不见的壁障。
标着甘F的四驱越野逐渐驶离视线,邢烟的目光点点垂落。
昨天她把他房间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文件。照理说,继续纠缠下去直到取得信任,在对方卸下防备时把东西拿回来才是她会走的路子。
但邢烟突然就想:罢了吧。
罢了。
她转手把包内的卡片抽出,飞进路旁垃圾箱。
就算是颗定时炸弹,也姑且,信一信吧。
……
战晓雯看到邢烟出现在门口,着实惊了一阵。
缓了会儿才急急跑上来,打量看邢烟的脸张口欲言,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眼眶都有点急红了。
邢烟:“我想睡会儿觉。”
战晓雯闭上嘴巴,识趣地什么也不问了。
这一觉,邢烟从中午十一点睡到下午三点四十,拿起手机看时间时,电量已经飘在红色的底线附近。
她起身,洗澡。吹干头发出来,战晓雯正好带着晚饭回来。
“邢烟……”战晓雯欲言又止,邢烟用眼神问她,她才吞吐道:“明淮师兄在楼下,刚才他来找过你一次,我看你还睡着就和他说了。”
“他人呢?”
“还在呢。”
邢烟点点头,穿好衣物走出门去,离开前不忘嘱咐一句,“留我半份凉皮,不要花生。”
就这句话,战晓雯立刻喜笑颜开,“好。”这是她们以前在学校吃饭的口头禅,邢烟不爱吃花生米,每次吃凉皮,战晓雯就从她碗里捡着吃,两人乐得这样你来我往地吃饭。
……
邢烟没去找明淮。
她从酒店小门出去,绕了两条街,然后打车到了敦煌夜市。然后她发了个定位给明淮,还有一条短信。
——五点,敦煌夜市,南街口。
发完短信,邢烟找了家附近的茶楼,上二层,坐在一个正好能远眺到街巷全景和古城楼的位置上。
她喝着茶,以逸待劳。
在医院的时候,该了解的情况她都了解得差不多了。顾宛然看似伤得很重,其实只是些擦伤而已,休息几天就好。只是经此一遭,她的精神更不济了,韩东见到她怕要再打一巴掌。因此,韩东定了回北京的机票,就在明天两点。
他单方面地决定结束这趟旅程,送顾宛然回京好好休息。
明淮自然也要回去的,一是因为明家来了电话,二则是因为顾宛然的身体,在这时候说分手无疑是给她雪上加霜。
即使明淮已经决定好好和顾宛然谈一谈了。
邢烟理解他,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要是明淮在顾宛然现在的身体状况下还和她提分手,邢烟倒是有些看不上他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大度的。
明淮来找她,要说些什么,她其实摸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给他的时间,是有代价的。
离五点还有二十分钟时,明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