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还没彻底清醒,身体先有了反应,一抬手,刀子已经抵在那人颈前。另一只手啪嗒,开了灯。
眼前一张眉眼冶丽的脸,似笑非笑,这人生了双好眼睛,好似水墨点染的风韵。
“莺莺?”还是莹莹来着?
祁曜记不清这位邻居的真名,这称呼还是从夜夜笙歌的恩客嘴里听来的——蓝烟巷的房子,隔音差得令人发指。
“是霍荧。”声音低哑柔靡,透着股调情的调调,“又叫错了,小兔子。”
冰原雪兔这称号,最早还是从他嘴里听到的。
“别这么叫我。”祁曜没好气道。
“啧,火气这么大。”霍荧边说着边回头,和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对了个正着,他面无表情瞧了一会儿那脸,一把伸出手捏住对方下巴,“这是什么,仿生人?留着这玩意儿干嘛,镇宅?”
那仿生人眼里光亮一闪,“镇宅,词性分析中——”
“闭嘴。”祁曜收了刀子,伸手去按仿生人后颈上的开关,指尖已经扣在凹槽上了,忽听见仿生人字正腔圆唤了一声“祁曜”。
祁曜手一抖,没能按下去。
他从没对这仿生人说过自己的名字,这词眼只可能来源于那块芯片。
霍荧看看仿生人又看看祁曜,轻笑,“原来你叫祁曜呀,祁曜……祁曜,悄,咦,我叫你悄悄好不好?”
灯光底下一览无余,这人身形颀长却着女装,五官轮廓是男人,眉眼却轻佻含媚。衣领大开的颈间犹挂着道不深不浅的红印——是祁曜方才拿刀子留下的,和着旁边深深浅浅的吻痕,愈发显得肤色白皙,这是种久不见光的苍白,白道让人觉得为其增添伤痕简直是种罪孽。
祁曜对他挑衅一样的话语充耳不闻,靠在床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又被仇家找上门了?”能让霍荧大晚上跑过来的,通常是这个原因,虽然祁曜想不通,究竟得多强的仇家才能把霍荧逼得有家不敢回。
他连薛窍在门外十米开外的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平常人推开门的一瞬就能被他钉死在门口,可唯独这看起来暗娼模样的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近自己身。
虽然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人身上没什么杀意,但在招人烦的程度上无出其右,譬如现在这一句。
“悄悄你这么说未免太伤人了,我就不能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吗?”
“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还有,别乱给人取外号。”
“不公平,你都叫人家莺莺了,我这是礼尚往来。”霍荧边说着边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倒也不见外,他很快对房子里多出来的大家伙感了兴趣,对仿生人上下其手摸了一通,语出惊人道,“你一个小丫头,要这么个性玩具干嘛?”
“你说什么?”
“你一个小丫头……”
“后半句。”
“性玩具?怎么你不知道啊,也是,这么一个冰冷的铁家伙,哪有我好摸,不信你来摸摸看。”
仿生人也跟着添乱,“性玩具,词性分析中……”
“这个就没必要分析了!”祁曜一口打断,“附影,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名字……还有你,不许笑!”
霍荧眼里满是看戏的幸灾乐祸,在她发作前,屈身后退几步,毫不客气地坐在身后的工作台,支楞着两条长腿轻笑着看她。
霍荧这名字倒没取错,无论是男是女,眼前这人都可谓有着惑人的媚态,尤其是这么一抬眼的模样,他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天生重瞳,有如浓重的水墨,波光流转之间,更似溺人深潭。
祁曜跟他的相遇可谓是孽缘。
那时她才来到瑕砾洲没多久,晚上因为难抑的杀气失眠出去闲逛,偏巧同住蓝烟巷的霍荧房里传来凄惨的叫声。
她那时候被杀气占据脑海,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脚踢开门,两团白花花的肉交叠在一起,声音就是下面那个发出来的。
她直接丢了刀子给伏在床尾的“女人”。
“刀借给你,杀了他。”
语罢,祁曜往门前一伫,阴沉沉看着门内不着丝缕的两人。
我能给的帮助仅是一把武器,至于是反抗,死亡,还是逆来顺受,选择权在你自己。
可惜没帅过三秒,“女人”敲晕了身上的肥硕男人,站起身,原来“女人”不是女人,受害者也不等于“受害者”。
“可他的确在虐待你,不是吗?”祁曜擦刀擦到一半,抬起一双澄亮的眼看着对方,她还不至于分不出性事和虐待。
那时的霍荧只是摇了摇头,“你要反过来想,我明明打得过他,又没法做到乐在其中,却还百般忍耐,当然是因为我有求于他呀,笨!”
祁曜点点头,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没想到第二天霍荧会不请自来,花枝招展的男人有如花蝴蝶,当然是只跛脚的蝴蝶。
“我是来谢你的,昨天那蠢货醒来后,我骗他遭了强盗,多亏我当机立断求饶挽救他一条小命,还为此受了伤,他感动得不得了,还许了我想要很久的东西。”
谁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当时的祁曜正饱受失眠困扰,看也不看他一眼,“滚出去!”
却见这只“蝴蝶”不但没滚,反而走近了些,冰冷的手毫不客气地扣在祁曜额上,“奇怪,你的通驭压根不成正比,怎么做到的?”
“……通驭,那是什么?”
霍荧当时用明显很惊讶的神情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那就算了。”他后退了一步,审视地看着祁曜的神色,“等到你控制不住那道杀意了,再来找我。”
***
“已经控制不住了,对吧?”霍荧将视线从附影身上移开,又落回在祁曜身上,“你的通驭已经失去平衡了,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失控,不想变成杀人为乐的疯子,就学我放松,来笑一个,悄悄。”
祁曜耐着性子问,“通驭到底是什么?”
“唔,有点难解释,你可以这样理解,有人离你几十米开外,你就能察觉他的靠近,甚至连他是不是敌人,实力如何都能判断出来,这个就叫"通"。”
“但不是每个人都怀敌意而来,你得判断哪些是敌人,哪些是不相干的人,从而控制住自己过剩的注意力……还有杀意,这个就叫"驭"。
“当你的"通"太过强盛,"驭"无法与之抗衡,这时的你就像不限目标扫射的机枪,我想,你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了吧?我甚至就连待在自己家里都能感觉到你的杀气,把杀气布在覆盖的整片区域,后果不用我告诉你了吧。”她会发狂的,或许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无差别屠光整片区域的疯子。
祁曜抬眼看他,“可你却能靠近而不被我察觉。”
霍荧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我特意收敛了气息啊,你的通驭捕捉不到我。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人的气息就像流动的水,愤怒,悲伤,惊恐,这些都是水波,一旦被捕捉就会触动你的雷达,久而久之你就越来越容易被撩拨,这样下去,失控是必然的。”
“你有办法解决。”祁曜用的是肯定句,她仍不知道霍荧是何方神圣,但既然这人有耐心给她解释这么多,至少证明他有对策。
“悄悄可真聪明,亲我一下就告诉你。”霍荧笑吟吟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祁曜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的?”她最大的秘密,就被这个男人轻而易举的点破。
霍荧用一种点评的语气道,“步姿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喉结嘛,有伤口挡着也还行,可惜语气,小动作……细节上的破绽太多了,我猜你有专门学过女性礼仪吧?学得多也露馅得多,别这么看我,你应该庆幸有面罩帮你挡着,不过这样下去,你那个相好早晚会发现的。”
“他叫薛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霍荧左耳进右耳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我倒是可以教你男性礼仪,不过……唉。”他言下一副可惜祁曜是女人的样子。
“我是女人,有什么问题?”
“很多人都会可惜你是女人的,他们会觉得你变性成男人比较令人接受。”
祁曜沉默了一会儿,“无论性别是男是女,我都是我自己,我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这些从来都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受限,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话是这么说,可往后你若做了常人所不能及的事,却被揭穿了你的性别,他们……无论男女也同样会发出你为何不是男人的感慨,你的功绩会成为你的污点,男人因为你作为异类获得本该由他们垄断的功绩而攻击你,女人也会因为你没有同他们一样穿着漂亮裙子留着长头发轻蔑你,这些你都不在意吗?”
这话晷从来没对她说过,晷只会说“人是万物之灵却过分热衷于划分规则”,大抵在他眼里,男人,女人,种族,地位……这些都是无聊透顶的划分,“人类”就是人类本身,俩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张嘴就是服务于自己满脑袋瓜坏水的巧舌如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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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身上有晷缺失的部分,当然也是悄悄身上缺失的部分,柔软鲜活的人性,谁不喜欢呢
这段关于性别的困惑源自最初我想发晋江,稿子大纲给几个人看过,收到不止一个困惑“为什么不把主角直接设定成男人呢”
是啊,为毛不把主角直接设定成男人呢,耽美,强强,悄悄又个性淡漠性转无压力,这样苏主角的可能会更多
但强大,独立,自我……这些特质并不是局限于男性的。
而且我还想写晷初发现悄悄是女人的错愕和头痛,以男性幻影出现在悄悄面前的小心机,阿源被悄悄翻看小黄书的窘迫,宋铭大哥哥对她不自觉的宠溺,跟女装华法沙在一起时的性别倒置。
阿晟拿她来拖阿源下水的设定,改成三个男的也很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