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断断续续前行,偶有颠簸,但身边的男生始终睡得安稳。
在经过一座巨大的庙宇后,大巴开始在山间田野穿行,空气逐渐清新。
晚稻秋收后露出奶咖色的地表,残存的稻根像鬃毛刷一般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群山脚下。
偶尔有一头牛,几只羊。
有点滑稽,又富有野趣。
顾奈支着头浅笑,虽然对此行的终点完全没主张,但于她来说,这种陌生跟去所谓的温泉山庄并无差别。
紧张和新奇全部褪去后,她不再坐得笔直。
空调出风口对准她露在牛仔短裤外的腿吹,吹得她仿佛血液都不会流动了。
她把书包放在大腿上挡风,虽然有点重,但总算好许多。
之后,她开始肆无忌惮地观察身边这个叫纪修的男生。
学医的孩子没有一个轻松的,他年年拿奖学金,付出的努力恐怕是别人的十倍百倍。
难怪对人没有好脸色。
犯困时遇上张口就借钱的“无赖”,任谁都会有脾气的吧。
所幸,他睡着的样子不会那么令人害怕。
睫毛长长的。
跟小婴儿似的,散发着恰到好处的热气,引得顾奈忍不住想要靠近。
靠近,靠近,已经很近了,却总想更近一点……
男生动了一下。
顾奈屏住呼吸拉开距离,第三次帮他把蹭歪的耳机重新戴好。
他在听德沃夏克。
好巧,也是她喜欢的曲子。
座位间窄小的空间不足以令他的腿完全舒展,他需要不时调整姿势,才能让自己睡得不那么辛苦。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醒,看来真的很累呢。
书包有点沉,时间一久,压得顾奈两腿发麻。
她轻微地动了下,随着重心转移,包内发出一阵固体流动的声响。
顾奈好笑,难不成里面装了沙锤?
歪头看了男生一眼,又觉气馁。
他这样举校闻名的学神,恐怕KTV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尽管男生睡着了脸上也写着“别惹我”,但这并不能阻止顾奈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班车要开向天荒地老时,终点站却到了。
大巴缓缓驶入半新不旧的车站,仅剩的几名乘客提着行李鱼贯而出,很快人去楼空。
乘务提着水桶拖布下了车,紧接着司机也拎着装满浓茶的保温壶走了。
顾奈搓搓被空调吹得发冰的手臂,弯腰轻声叫醒男生:“学长,我们好像到了。”
男生没有醒。
顾奈抿唇,不敢再叫。
须臾。
傍晚残存的热气像长了脚一样缓缓爬上大巴,远处传来一道闷雷,大地随之震动。
男生犹如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重症病人般,在猛烈的电击后胸膛一阵起伏,终于睁眼喘气。
顾奈吓了一跳,抱紧书包躲在一边。
男生顶开帽檐扩大视线,修长的手指挑开窗帘看了眼窗外。
见他准备起来,顾奈连忙抱着书包乖乖站到一边。
男生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下了车。
顾奈呆了呆才追上去。
亦步亦趋的走出车站,发现周围不止一家超市,顾奈不禁眼前一亮。
耶,得救了!
但。
“学长,你书包不要啦?”
就她顾着高兴的这一小会儿,腿长的男生已经走出老远。
男生回头看她:“你哪个班的?”
他怎么就变成她学长了?
顾奈猛地脚下刹车,与他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额,那个,我们同一个老师……”
“谁?”
顾奈唯唯诺诺地回答:“病理学的马老师。”
马老师总在课堂上提起她的这位得意门生,且从不吝啬溢美之词。
作为泉大校内论坛里的知名神秘客,所有人都以“我手里有一张纪修私照”为荣,就算他已离校去医院工作,论坛里依旧不时会有他的旧帖被人顶到首页。
顾奈见过他登台领奖的照片,也见过他在食堂排队的侧脸,加上有马老师孜孜不倦的安利,以至她对他有种天然的好感。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脑子一热就想投靠他。
谁想到他是个六亲不认的呢?
“马老师?”纪修站在一片逆光中,神情状似思索回忆,“不记得了。”
顾奈瞪大眼睛,“是马老师啊,马、唯、新,马老师!”
纪修一脸漠然,语气坦然:“这位马老师有必须让我记住的理由吗?”
顾奈塌下肩膀,暗气:你想把自己从暧昧的人际关系里摘干净也就算了,犯不着连自己老师都假装不记得吧?
好吧,她承认这个家伙很有骄傲的资本,大概在他的成长轨迹中,有不少女生为他写过情书,甚至在人迹罕至的深巷白墙,用粉笔大力涂抹他的名字。
可他这种不屑一顾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刻意地鄙视,顾奈就不得而知了。
要怎么解释他才肯相信,她只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还是算了,说了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行行行,既然人家连这仅有的一点交集也不承认,那就没话好说了。
趁早走人,省得碍眼。
暖黄的夕阳将男生坚毅的下颌线条柔化许多,但他的表情依然是高傲,冰冷,不屑的。
令人退避三舍。
“呐,书包还你。”顾奈没好气。
纪修双手抄兜,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三十秒后。
顾奈干巴巴地收回手,这人几个意思啊?
“喂,我要回学校了!”她大声宣告。
纪修指指她身后缓缓开出车站的大巴,好心提心:“最后一班。”
顾奈大惊失色,拔腿就追。
没跑几步,她又折返,将手里书包往纪修怀里一塞,理直气壮地朝他伸手:“借我一百块。”
她想过了,就算马上找到地方给手机充电,等开机兑出现金,那班车恐怕早在五里地外了。
还是现金管用。
“我没钱。”纪修说。
“骗人,你连书包都给买车票!”
男生的嘴角恶质地上扬,口气难得商量:“要不,你等我回家取?”
顾奈看看身后的大巴,“你家近吗?”
纪修想了想,慢吞吞地说:“也就一公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