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菲第一次见到青帝。他虽然略带疲态,但也有着身为帝君当有的气度,目光算得澄净。
据说他年轻时也是天界闻名的出类拔萃。只是知道了这人抛妻弃子的过往,常菲很难对他产生什么敬仰之情。
“你父王近来可好?”青帝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劳帝君挂念,父王甚好。”常菲颔首作答。
青帝其实对常菲印象很好,言语间也多了些温和。
“那就好。在青锋山住得还习惯吗?”
“嗯。阿昕待我极好。”
鹤华听到这句话,不由捏紧了手下的衣料。
李兰容心里也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来。数千年古井无波的生活渐渐耗尽了她的耐性。她总是不能忘记凡间那些评判人的标准,并用它们来逼迫自己。
每当她想到,她丈夫嫡妻的儿子,娶到了美丽大方的天帝公主,自己的儿子却只能和一个失势的妖族女子纠缠,妒火便要淹没她的神智。
她全然忘了,当初因为鹤华拒绝了凌昕自己是何等得意。
“阿昕都不和你父王见个礼吗?”
李兰容对不远处坐在殿外的凌昕说道。
过去她还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这些年却越发按捺不住。
凌昕原本坐在殿外的台阶上等常菲,一边关注着殿内动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数着远处掉落的树叶。
李兰容说完这话,凌昕只如没听到一般,动作没有丝毫改变。
李兰容看他这样只觉得一股火气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头。
还没等她用委屈的眼神去看青帝,青帝就开口了:“你母亲在和你说话。”声音极具威严。
青帝是有些生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火气是因为凌昕不理李兰容还是不理自己。
正当常菲以为凌昕还会不理不睬时,凌昕忽然起身了。
他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殿内珠帘无风自动,李兰容和鹤华甚至觉得能感受到他周身凛冽的怒气,竟俱有些瑟缩。
“她是我哪门子母亲?”
常菲第一次听到凌昕用这种几乎可算刻薄的口气说话,不由心惊。
青帝毕竟是青帝,对儿子的怒气视若无睹,端起身边的茶盏缓缓嘬了一口。
凌昕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执起常菲的手便要离开。
“听说你要去北边?”
青帝放下茶,淡淡问了一句。这话没头没脑,是对凌昕说的。
凌昕没答话。牵着常菲往殿外走去。
青帝看着他二人的背影不由露出点无奈的笑意。
他一度认为这个长子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但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很像…他母亲。
不论是性情,还是对某些事的执着。
“滚吧。照顾好你媳妇。”
语气中未见对这儿子的冒犯有什么怒气,相反还带了嘱咐的意味。
李兰容心中惊怒,她害怕丈夫对这个儿子有任何一点看重。
“不必你说。”这是今天凌昕对他父亲说的第二句话,几乎咬牙切齿,甚至没看他一眼。
凌昕拉着常菲的手踏上云朵。怒气犹未平息。
凌昕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那男人的。
呵,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吗?
凌昕小时候,也曾和其他孩子一样期待过父亲回家,也对其他有父君教习法术的仙童羡慕不已。
但是最终,青锋山顶那层千年不散的云也没有分开过。那是帝君回山的标志。
而他也长大了,不再对那个男人有所期盼。
他只后悔,不该不懂事的时候缠着母亲问那人什么时候回来,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眨着眼,故作轻快地说:“我们是神仙,做事情做个几百年很正常,有的公务需要做上千年也不少见呢。”他就真的相信了,并没察觉她眨着眼只是为了遮去泪花。
后来母亲去了“北边”,他被托付给槐叔照料。
又过了一段时间,传来了母亲陨落的消息。
凌昕的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
“昕昕…”耳边传来犹疑的呼唤,凌昕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他捉住一只纤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我没事。对不起。”道歉的是他刚才怒极忽略了她。
他现在,只需珍惜眼前这一人。
常菲看他平静下来,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去他额上的一层薄汗。催动脚下的云朵,飞速驶往二人所居的含光殿。
她心里也有很多疑惑。
是夜。含光殿。
夫妇二人如往常一般各自看了会儿书,就准备就寝。
常菲坐在重重珠帘后,看着凌昕正在屏风一旁照看两颗蛋。他之前说,要养一对小灵兽陪她玩——只因她总是提起她二嫂那只狻猊。
她看了他很久,终于问道:
“你要去’北边’是什么意思?”
常菲知道“北边”通常指什么。
“北边”,就是北地荒川。
四方天空原本都有神山和仙人镇守,而天帝居于中央天宫,统筹天界。但数万年前,北方神山倾倒,阴阳失衡,洪水滔天。魔族借此契机从缝隙逃窜而出,四处为祸。
由于神山重塑尚需时日,天界便长时间着仙人前去除魔,即为除魔军,尽量将危害减小在可控的范围。
她大哥常轩是如今除魔的统帅,而参与除魔的有许多是犯了错又想戴罪立功的仙人。
凌昕闻言喉头微紧,她还是问了。
“唔……就是那个意思。”他想糊弄过去。
“什么时候?”
“咳。再过……两个月吧。”
凌昕听她声音如常,不像是生气,便有些放心下来。他抬头看向常菲,却吃惊地发现她眼眶泛红,一副快哭的样子。
他顿时慌乱起来,放下蛋就闪身到常菲身边。
珠帘叮当乱响。
“你生气了……”
隔着珠帘,隐隐可以看到俊美的神君轻轻擦拭着他美丽的夫人的眼角,揽在怀里如珠如宝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