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絮别东京燕--番外.宝燕的秘密

裴絮窝在房中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吃,铺了一床的衣裳,左挑右选,拿起一件在身上比了比,照了照立镜不甚满意,放下又换上了另一件。

“你说我穿这件销金刺绣的怎么样,会不会红得太俗气了?还是这件浇花布的,不过好像太素了些,要不换回刚刚那件,如果再搭个褙子会不会有点夸张,快来帮帮眼嘛。”

“小姐,你这么紧张干嘛~又不是没去过夜市,搞得像第一回过七夕似的。”

宝燕一件件理着满床被翻乱的衣裙。

“你说我能不紧张吗,启哥哥居然约我七夕同游耶~我睡醒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还是穿那身好了,宝燕,帮我递一下。”

宝燕递过手边一袭桃白对襟襦裙,从没见过裴絮为了出一趟门,搞得这么大阵仗。

“还磨磨蹭蹭,酉时都快到了,你连头都还没梳呢~”

“啊,这么快就酉时了吗?要迟到了,完了完了,赶紧帮我换衣服梳头。哎呀,簪子都还没挑呢,要梳什么髻来着?梳丫髻好不好,算了算了,还是梳螺髻吧,快一些。快点快点,不然晚了启哥哥要等急了~”

裴絮一把扬开宝燕手中衣物,拉着她替自己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然手忙脚乱地梳髻,手忙脚乱地上妆点香。

匆匆赶到朱雀门,四处张望,都没见到那个约好的人。

郭彦启反而是来得晚的那个。

太阳都微微下山了,才看见他从马行里街,朝朱雀门快步走来。

裴絮忽然想起什么,在腰间袖间摸了几下,瞪着眼倒吸了一口气,对宝燕开口道。

“完了完了,宝燕,我绣的香囊,好像忘带了。啊,怎么会忘了,不会丢了吧~”裴絮低着头四处乱找。

“在这儿呢,让你乱丢,就知道你会忘记。”

裴絮舒了一口气,摩挲着香囊边上绣的絮字,把香囊收好放在腰间。想来也是凑巧,过去自己连个完整的絮字都绣不好,只得生生拆成两边,绣成如和糸,完全拿不出手。恰逢今年花心思练习了一番,郭彦启便前来约自己共度佳节,真是命中注定。

裴絮脑中闪过那些失败品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字、改了又改胖嘟嘟的水鸭、还有像个梨一样的葫芦。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回上街,自己顾着冲到店里看东西被偷手抢了荷包,荷包里也装着个差不多完工的香囊,后来不知哪里冒出个流民替她把荷包抢了回来,那流民还被偷手用匕首划了一道,血都沾到了香囊上了,吓得裴絮赶紧给了点钱打发他。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不吉利的事,裴絮嘴中默默呸了两下,捂了捂腰间藏好的大作。

“抱歉,等久了吗?今日营里有点忙,安排轮值的事所以来晚了。”

“没事,我们也是才到。”

“那个,你想到哪里逛逛?我平时都在军营里,不怎么参加庆典,不知道你们女儿家喜欢到哪里乘墟。”

郭彦启尴尬一笑,裴絮也跟着笑了。

“七夕不去东宋门还能去哪儿,约人也不知道啊先做做功课。逛完了最好有个雅致地方歇歇脚,吃点酒菜,赏下月什么的,这都不懂,一点见识都没有。”

裴絮用手肘顶了顶宝燕,宝燕才收住嘴,戚了戚鼻子。

“行,我知道一个地方,走罢。”

宝燕走在裴絮身旁,两人跟在郭彦启身后,三人默默前行。

这几年,虽然也曾在席间与郭彦启遇见过几次,说过几回话,但像今天一样正式的约会还是头一回。裴絮记得他穿着盔甲,带着侍卫军在御街上行走的威风样,也记得与身着便服的他在朋友府上偶遇,自己惊喜得语无伦次的傻样。

今日像是美梦成真,也许是他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终于也鼓起勇气提出了邀请的吧。越看越喜欢,身为副将是武官,但言行举止完全没有练武之人的粗鲁野蛮,跟在他的身后,有种舒适的安全感。

裴絮的心思都在郭彦启身上,他的心思却不知道停在了哪,越走越快,身后两人步步紧跟,距离却越拉越远。

“郭副将,你走那么快。。我们,我们小姐要跟不上了!”

宝燕心中嘟囔,练武的就是练武的,一点都不懂风情,不知哪点讨人喜欢。

郭彦启回头一看,两人已经隔了自己四五丈,刚刚一直想着营中的事务,想着士兵们训练进度,完全没有留意到两人落下了。不明白二哥为何叫自己邀约裴家小姐出游,有闲工夫出来游玩,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看兵书。

“对不起,刚刚想营里的事走神了。”

“没事。。那个。郭公子平日里很忙吗?”

话刚出口,裴絮就后悔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嘛,当官的哪有不忙的,自己的爹就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的。

“也还行,只是中元节将近,要准备京中布防,会比平日忙些。”

三人呆站,一阵沉默。

“那。。那你,平日练兵辛苦吗?”说完又后悔了,身为将领,哪有不辛苦的。

“还凑合。”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毫无默契,场面尴尬。

宝燕转身,走到附近的店铺里,拿起一对磨喝乐,朝着他俩喊道,“小姐,你看这对磨喝乐,手工还挺精巧的。”

闻声,两人也跟了过去。

娃娃其实普通得很,不过裴絮了然,只是找点话题罢了,便应和道。

“嗯,是挺精巧的,花色还蛮别致的。”

“你喜欢吗?我送给你罢。”郭彦启说着,从袖间掏出了钱袋,进屋向老板询价去了。

裴絮一下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宝燕叹了一口气,真看不惯她这样。

裴絮和郭彦启拿着磨喝乐,讨论着娃娃身上的服饰花色,话题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前面去了。

“真的吗,你们的盔甲这么重吗?那穿上了还能来回走动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不是全部人都要穿盔甲。还要分兵种,不同的级别,配的盔也不一样。”

“那穿着盔甲上马,不是很麻烦吗?”

“嗯,所以平日里要多加训练。”

眼看两人在前面开始说说笑笑,宝燕突然觉得有些生气。上前打断,说是自己累了想休息,郭彦启便把她们带到了虹桥边,走到桥边的船家处,选了条小船,三人便登船而上。

刚还纳闷这人一点情调都没有,原来倒是小瞧了人家,居然还懂得登船赏月,附庸风雅。

“看来郭副将也不是只懂舞刀弄剑嘛?连相熟的船家都准备好了~”

七夕佳节,不少文人雅士都会提前与船家定好租定事宜,看他好似漫不经心,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心机鬼。

宝燕说完,又被裴絮用手肘顶了下。

“也不是,这船家的船都是我二哥包下的,有个地方方便大家相互聊天指教而已,闲时跟他来过几回。”

“哦~我知道,是娶了中丞大人独女的那位是吧?”

“嗯,正是二哥。”

裴絮想那日在郭家府上,那个逆着光缓缓走来的身影,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那日我家小姐也在呢~”

“是吗?”郭彦启望了裴絮一眼,又接着道。

“可能那日宾客太多,没留意到呢。”

扑腾的心,一下被浇了冷水。

郭彦启见裴絮脸色突然变沉,问候了几句,走出了船舷,让船家准备酒菜。

宝燕靠了过来,“小姐,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你不要在意他的话啦。”

宝燕摇了摇她手臂。

“你看他不是给你送礼物了么,七夕送你磨喝乐耶,那是什么意思,你明白的啦~”

裴絮转了转手里的娃娃,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是嘛,笑起来才好看嘛,我要是男子就被你迷死咯~”

“真讨厌。”

作势要揍宝燕的时候,郭彦启回来了,吓得裴絮赶紧坐直。

郭彦启见她们打打闹闹的,也附和笑了两声,对着两人迎面而坐,开始聊起了他的哥哥、军营、考武举的事迹,渐渐变得熟络了起来。

船舱明明宽敞,但三人呆着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宝燕走到船舷,看着船家一下下摇着橹,靠着船缘就坐了下来,把手伸进水面,茫无目的地来回滑动,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弦月,忽然觉自己和缺半的月亮很像。

有伴的人,才不会管天上的月是园是缺吧。抬眼望了一眼船舱,又低头看着水中月影。

正对着月色顾影自怜,听见身后裴絮走了出来喊她。

“宝燕,你怎么自己坐在外面,进来和我们一起饮酒谈天~”

宝燕看了她一眼,不想动,又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身拍拍衣裳,走了进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很快就听见戌时的更锣声,三人便下了船准备回府。

街上还是一片热闹,灯火通明,脚店正店的生意火爆,男男女女高高兴兴。郭彦启一直把送她们到了裴府门前才告辞,人都消失在街头了,裴絮还依着门匾舍不得进屋。

宝燕没理她,直接走回庭内,整理着为乞巧搭架的彩棚,好一阵,裴絮才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对磨喝乐摆上。裴絮见宝燕盯着她的磨喝乐,想着她可能因为没有娃娃而不高兴,哄她说明年也给她买一对,宝燕看了她一眼,不作声,默默点香燃火,闭眼叩拜。仪式结束,两人又拿起彩棚间的针线,对着新月穿针引线,乞完巧把蛛盒拿了出来,放到棚前,等它们明天结出蛛网。

摆好短桌酒菜,对着月色,坐下赏月谈天。

“宝燕,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你就是不高兴了,怎么了?跟我说说。”裴絮用肩膀顶了顶她,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闷闷不乐。

“没有嘛。”

“真的没有?没有的话,那我们一起喝酒!”说着举起了案上的酒盏。

相互碰杯,两人便喝了起来。

一种酒,两种味。一个是酸的,一个是甜的。

今夜的酒,特别浓。

宝燕睁开眼,被手中跌落的酒盏惊醒,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辰了, 看看身旁的裴絮也喝多了,倒在案上呼呼大睡。两人酒量都还算可以,一般都很少喝醉,大概是今日心中都各有痛快,所以没了分寸。四下安静,屋中家仆可能都已睡下了,老爷估计又是留宿在衙里没回府。

宝燕揉了揉脑门,支起身,定了定神,抬眼就看到那对显眼的磨喝乐,又转过头,盯着熟睡的裴絮细看。

裴絮闭着眼,微张着唇,醉后烧红的脸,整个人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空气里弥漫了什么,已经无法细想,宝燕觉得身上火热,当下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

宝燕蹑着手脚,轻轻靠了过去,低下头,越来越近,近得听见她的呼吸。眼前所见尽是她,纤长的睫,如月的眉,和自己一样,又和自己不一样。还有一阵果莓甜香,甜得像。。宝燕想起小时候那颗被塞到嘴里的糖。

就这样,贴近她的脸,鼓起勇气,低下头,轻轻的、小心的、快速的,碰了一下。

像棉花一样。

裴絮动了一下。

吓得宝燕马上缩了回来,呆在席间,大口呼吸,大口换气。

幸好,只是动了一下。

不知呆坐了多久,宝燕才缓过神来,走到房中拿了床被褥,帮她盖上。又坐了会儿,再拿了床被褥,自己盖上,也趴到案上,侧着头,继续凝望,不知道她梦了什么,睡着了也在笑。

大概是梦里也惦记着郭彦启吧。毋庸置疑,他俩是登对的一双,一个文韬武略、少年有成,一个花容月貌、娇憨可人。

在船上,她就发现了,自己早晚都会和那轮弦月一样多余。

宝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所思所想如此荒唐,但她清晰知道,自己与裴絮之间,只有冰糖葫芦。

只是她想要的,可能不止一串糖葫芦。

伸手想轻抚她的唇,脑中却闪过儿时那个小小的人影,追在自己身后,然后越过自己一路向前,毫不犹豫丢下了她。悬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拉,转至她的肩头,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

宝燕在床上翻过身。

抬头恰好又是一轮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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