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忽然醒来的时候,看着从头顶垂下来的淡绿色的床帐有点反应不过来。
意识混沌,这让他有些分辨不出记忆里可怕的画面到底是梦境,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真切的事实。
“你醒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君莫问停住了想要扒开自己的衣服去查看身体是否存在伤痕以验证记忆的冲动。他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生而凶相的大汉,有些疑惑地不确定:“青夔?”
面前的大汉没有携带九环大刀,但是那张脸的确是青夔没错:“殿下已经等你很久,跟我来吧。”
青夔口中的殿下,必然是皇三子景王唐锦无疑,君莫问此来京师唯一的目标。他连忙掀开覆盖在身上的薄被,被子下穿戴整齐并无不妥,但是当他踩住地面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缓冲直接摔倒在地上,嘭——
“你怎么了?”青夔诧异地看着君莫问,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君莫问就是从床上下来直接倒在了地上。
君莫问撑着床沿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的腿根发酸,后庭滚烫,只是一个简单的站立的动作,也让他紧绷的大腿无法控制地颤抖:“我没事,走吧,别让殿下久等。”
唐锦正在泡茶,他看见走进来的君莫问,将一杯犹带热气的茶水放在了对面。素色的宽袍大袖,显得这位微笑着的皇室成员更加温润平和:“你来了,坐吧。”
君莫问先在两步外站定拱手,方走近撩袍于唐锦对面的蒲团里坐下:“殿下。”
唐锦品了一口茶,从茶香氤氲的水汽里抬头看向君莫问,那目光温润平和:“你有话要问我?”
君莫问想了一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殿下将我从淮安县召来,可是有什么事?”
唐锦便笑了:“不急,你先问吧。”
君莫问斟酌了一下措辞,又十分注意语气,以免即将出口的询问太过于像是兴师问罪:“当日我身陷囹圄,判为死刑,殿下并未出手相援,可对?”
唐锦点头,十分坦然:“对。”
“此次殿下借恒河公之手,召我入京,其实对我能否医治蔡白公子并无十全的把握。若是治疗失败,恒河公要置我于死地,殿下也不会援手,可对?”
唐锦又点头,依旧十分泰然:“对。”
君莫问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可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
“大胆,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有什么好对你解释的?”唐锦还未说话,青夔便在一旁断喝一声。
唐锦抬手示意青夔噤声,依旧微笑地看着君莫问:“当日我在淮安县遇险,你说能救我于危难之间,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两日内令殿下行动自如,送殿下离开淮安县,”说到这里,君莫问微微一顿,“抑制城中疠疫。”
唐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已然存了必死的心,只想难逃一死,若能救一城百姓也是死得其所。你忽然对我说可以抑制疠疫,要说我全然相信,那就是在骗你。但是我到底怯死,便选择了信你。”
唐锦不再说下去,君莫问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唐锦选择了相信,但君莫问其实根本没有抑疫的方子,最后能救半城百姓实属一场豪赌之下的侥幸,这便是君莫问的言而失信。
君莫问答应唐锦的事,只完成了一半,唐锦自然不会全心意待他。即便是要召他,也将他陷入同样险地,看看是否还能出现一场豪赌之下的侥幸,这是愤怒,亦是惩罚,惩罚君莫问的欺骗和失信。
君莫问本来对当日为了留下一个崔家翻案的机会,将一城百姓陷入死地,赔了半城百姓性命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此时被唐锦责罚过,心中反而好受了一些。他恭敬拱手:“殿下,我没有疑问了。”
对于君莫问的聪慧十分满意,唐锦点了点头:“你那时说,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要事后慢慢与我说。我想,现在该是时候了。”
这件事,君莫问早就想好了,他站起来,撩袍于唐锦身前跪下:“下官八品医令君莫问,请调嘉云关。”
唐锦这样的身份,早习惯了旁人跪来跪去,所以君莫问这一跪,他受得十分坦然:“嘉云关?闻说近些日子灰鹤蠢蠢欲动,并不太平。”
君莫问拱手再颔首:“不错,是嘉云关。”
唐锦盯着君莫问,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医者,是居心叵测的投机分子还是一心报效的爱国志士:“这就是你要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一再重复这四个字的唐锦,温润平和的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讽刺,君莫问却点头:“是。”
唐锦吩咐青夔:“让陈戎来,送君医守回去。”
医守,从五品,是驻地军医最高的品阶。君莫问还没来得及为唐锦答应而高兴,就为那话中提到的名字皱了眉:“陈戎?”
唐锦回头:“君医守应该见过,陈戎便是我让去请你来的人。”
须臾,陈戎便来了,君莫问看着那身形魁梧,几乎遮蔽半室阳光的大汉的脸,浑身一僵。
“君先生。”
面前不卑不亢拱手,不苟言笑的脸,瞬间跟记忆的柴房里嬉笑的阴狠的粗鄙的侮辱的脸重合了,那声小娼妓言犹在耳,君莫问的乳尖、囊袋、后庭似乎又感觉到那样麻痒火辣的刺痛。
“以后君医守若有什么消息要传于我,告知陈戎便可。”唐锦的声音,其中对于陈戎的信任,让君莫问咽下了已然到了嘴边的疑问。
一直跟着陈戎走到后门,走到出府的马车前,君莫问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君莫问问得语焉不详,陈戎却一下子就懂了,那张一路行来不苟言笑的脸笑了,满含鄙夷的嬉笑才是君莫问想象中属于陈戎的表情:“君先生是问我为什么打你的奶子,玩你的骚鸡巴,不仅自己干你,还找一群男人干你的骚屁眼,跟你玩调教男娼的游戏吗?”
君莫问又惊又怒,面色青白交错:“你!”
“我姓陈,我父亲也姓陈。”看着君莫问勃然的脸色,陈戎忽然道。
自古子女随父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君莫问困惑地看着陈戎。
对上君莫问疑惑的表情,陈戎有些恼怒又有些释然:“君先生似乎没有什么印象,也对,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了。我跟着母亲一起长大,兄弟欺负我,叔伯抢走我家的房产地产,没有钱,我实在饿狠了去灶上拿了一个下人吃的菜窝头被打得半死,母亲积劳成疾郁郁而亡,他们说不要怨他们,要怨,就怨我的父亲要去救不该救的人。于是,我忍不住想,到底是为了谁,父亲可以放弃母亲和我,欣然去死。”
君莫问的表情由困惑渐渐变成了恍惚,有什么要从久远里的记忆里跑出来。
“我没有见过你,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是秦十三知道。当我受命去劝服秦十三,装作不经意告知当年崔家还有漏网之鱼,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陈戎继续娓娓道来,“他不顾父兄反对,不顾伤势,奔袭去了禹州,去淮安县找到了你。”
君莫问的表情由恍惚变成惊讶,他终于明白秦十三那样的反常是为什么。当初在焦山别院,秦十三待君莫问不过是个随意调教打骂的物件,甚至在被忽然杀上山的吴老二等人仓促逼退时,险些任青芘将君莫问灭口。在淮安家中的那几日,他却再也没有打过他,只迫他叫他殿下,一遍又一遍地疼爱他。
秦十三必然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崔君庭。
君莫问也终于明白了陈戎的身份,当日行刑之时,他被劫出,统领将他藏在树上,然后于追来的轻骑面前自裁,泼在地上鲜血殷红,烫痛双目:“原来你是那位统领的孩子。”
相较于君莫问泛红的眼眶,陈戎的表情可谈不上什么感动激动,他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魁梧的身形山一样巍峨,看向君莫问的眼神却透着诡秘的阴冷:“以后我每月会去一次看君先生是否有什么要带给殿下的消息,君先生多多关照了。”
君莫问对上那样阴冷中透出恶意的眼神,脸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