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期的议会落下帷幕,王女散会前宣布的消息令出席者被炸得措手不及,他们小心地观察老国王与几位王子的神色,显然他们也并不知情,相互交换着眼色离去,大臣们将空间留给最尊贵的这一家人。
闲杂人等尽数离去后,不久前退位的国王示意小儿子确认议会厅的保密结界完善,给了已经成为王储,他曾经冷待的女儿一个警告性的微笑:“未婚待嫁能让你拥有更多的筹码。”
如今离加冕日只有大半个月,你在刚才宣布与邻国王子订下婚约,此事带来的波澜立即席卷,这是第一波。老国王看着你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认同,虽然勉强承认了你的储君身份,但心中仍是想让长子继承他的王国。从袖中抽出信笺递给他,你笑叹道:“父亲,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您还记得您有一位被驱逐出境的兄弟吗?”
有着金色火漆痕迹的雪白信封被粗暴撕开,那上面有着邻国的国徽图案。年迈的男性展开纸张快速浏览,唇线拉成一条直线,当他还是王子时,曾伪造证据使继承顺位在自己之前的兄长被定叛国罪,但那位继承人足够机警,在被判决前干脆坐实栽赃逃奔敌国。
按照人类公约,国家之间不得无理由兴起战乱,这一条约看似严谨却有很大的操作余地,比如借某位有继承权的他国皇室成员的名义宣战,就是一个钻空子的好方法。政权交替在即,你的父亲已经退位,几位兄长也宣告放弃继承权,正是兴起战乱的好时机,至少在你登基坐稳王位之前,你需要一个合适的盟友以平衡局势。
信笺在你的几位异母兄长之间传了一遍,老国王阖眼慢慢说道:“你不是勇者吗?”
“但并非天生勇者。”作为降生于男性优先继承法国度的公主,你借由勇者身份才得以消弭性别劣势赢过你的几位兄长成为王储,他想让你使用勇者的影响力威慑对方,以免将婚姻这上好的筹码大材小用。
但你也有自己的难处。
那时你正值少女时代,对权位与生俱来的野心和现实无法逾越的障碍冲突令你备受煎熬,但命运显然眷顾于你,在你的父亲退位之前,魔王再一次出现,勇者的诞生还在酝酿,抓住这一丝时间差,你通过曾是魔女的亡母遗留的禁书,将救世者的命运嫁接己身。
只是毕竟是偷来的东西,缺陷显而易见,命运轨迹因你的插手偏移,讨伐魔王所需的同伴失去影踪,缺乏至高神在诞生之初便赋予的强大力量与勇者光环,你这个后天勇者的影响力大打折扣,不得不花费许多精力编织利益之网,才让各个势力给予足够的支持,集结到足够的力量完成对魔王的讨伐。
父亲郁郁地凝视你,你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外乎你这个便宜勇者对外没什么用,对内耍威风倒是挺在行,意料之外的,他没挖苦你,反而放低了声音:“最好用其他方式结盟,小心引狼入室。”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你所订下的是入赘婚约,但按照国家法典,王后或王夫拥有参政权力,这也是为何婚约的订立如此顺利快速的原因,邻国打的什么主意一眼就能看到底,你冷静地说:“时间不足,借由联姻牵制是最便捷的方法,步调一致的盟友不好找,要求不能太高。”
笔尖点在世界地图上,顺手将邻国版图与本国圈在一起,你继续未完的话语:“没什么好担心的,成为我的丈夫,命运自然由我掌控。”
你的父亲端详你,渐渐又微笑起来,你知道他是接受了你的处理方式,心中略松,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胸口的印记却被触动,果然,不到一刻钟便收到侍从传信,教廷驻扎本国的大主教偕同圣子来访。
从怀里摸出镜子审视一番,你换上诸如“虔诚”“高贵”“优雅”等符合身份的表情:“消息传得也够快的,那么,贵族和大臣那边就烦请父亲和几位兄长帮忙解释了。”
对教廷态度冷淡的几位王室成员点了点头。
女伴守在门前暗中提醒你,她将访客带到了你的私人会客厅,当你穿过充满玫瑰的门廊进入其中,面容敦肃的主教略微弯弯腰行半礼,你提裙回礼,伸手请他们坐下。圣子站在他身旁像一道影子,由于身体受到过量神力的侵蚀异变,为了掩饰有别于人类的特征,他用宽大的头罩斗篷将自己遮得严密,乍一看去只能见到他交握在一起的手,苍白而瘦削。
教廷的这位代表是唯一一位因为信仰,而非利益陪同你一起讨伐魔王的人,感觉到你的注视,圣子摘下兜帽,纯净的湖蓝凝望你,平静无波的眼看似冷漠疏离,你却知道他只是在放空思绪,悄悄朝他眨眼,他反射性地对你露出类似于微笑的表情,老实说,有些惊悚。
正将糕点端到桌上的女伴很是头疼,圣子过长时间地直视未来的女王陛下,这显然不符合礼仪,只是王女本身也没有在意,她不得不在添加茶水时作出暗示。为了避免自己不得不更多地提醒王女言行有误,在确认准备工作完成后女伴匆匆退到门外等候传唤。
经过他人的提醒,你意识到现在不是和圣子交流的场合,将停留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旁人身上,曾经的朝夕相处使你对他太过于习惯了些,虽然讨伐已经结束,他没有理由再长时间留在你身边,但遗留的习惯仍影响着你们。
打起精神和主教话里藏针地客套许久,只听他忽然说:“教皇冕下对于忽然收到您的婚约书深感讶异,加冕礼在即,殿下这个时候匆匆缔结婚约有些草率。”
代表神权的教廷与代表王权的各国皇室向来关系冷淡,但你与圣子之间存在特殊关联,烙印在前胸的同盟契约是你与教廷合作的桥梁。在王国为你的继承权僵持不下时,是它为你加重在教廷的砝码,最终令教廷决定给予你实质支持,迫使你的父亲退让。
虽然从最终结果来看你是得益者,但经此一事,你心中对神权力量的忌惮进一步加深。如今先斩后奏地与邻国王子订下婚约,这不符合教廷预期的决定显然会破坏教廷对你的信任,按他的话中之意,如果处理不当加冕仪式可能会无法顺利进行,你压下内心的不快,放柔声音,听起来甜蜜又温和:“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并不会影响我与教廷的良好关系。”
你察觉有轻微的神力波动漾过,但并无恶意,只作探测作用,虽然有些冒犯,但你目前还得仰仗他人,只能佯作不知,主教皱起眉看了你一眼,又扫过身旁的圣子:“此事,您与圣子阁下是否有过商量?”
这个问题让你有些莫名,你并不认为你的婚姻和圣子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但是确实也应该先知会盟友一声,这么想着你略有心虚,不动声色地回应:“当然。”反正圣子也不会拆穿你。
主教偏头望向圣子,似乎是在询问,一直沉默注视你的的圣子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接到你的暗示又展现出奇异的顺从,他默认了你的说法。主教表情微妙,欲言又止:“...即便如此,婚姻之事殿下还需多加考量才是。”
你故意叹了口气:“今日的议会已经将消息宣告,现在莫约已传遍大街小巷,若此时反悔,导致的后果又当如何呢?”
如果教廷愿意出面,你也乐得无需付出代价便解决突然的困境,甚至可以让教廷背下黑锅以拉拢邻国。但显然没有这样的好事,你看着主教的神色冰冷起来,如果就此结束此事,虽然不至于导致双方关系破裂,但也会使教廷与你的关系跌到冰点,你用指节缓缓敲击手中的杯身:“事实上,有一事需要您帮助。”
大主教表情淡淡,只是出于对你身份的尊重才礼貌地接话:“公主殿下请说。”
你将茶杯放下:“我希望由圣子阁下替我主持加冕礼。”
这是你此前就想好的对策,意在强调你与圣子的盟约牢不可破,主教听了你的话显得非常惊讶,思索的神色一闪而逝,脸色终于和缓下来:“我当向教皇冕下转达。”
这一关暂且过去,你们友好地进行了无关痛痒的交谈,在你露出疲倦之色时主教顺势告辞,余下圣子与你两人。脚步声渐渐消失,圣子呆立在原地,像是守着羊羔的猎犬。你放松绷紧的脊背伸出手,接收到指令的青年握住它,弯下腰隔着重重叠叠的蕾丝在你的手背轻触。
当初和他缔结盟约纯属意外,但这位教廷的圣子待你如同虔信者信奉神明,在讨伐魔王的过程中,他完全听从你的指令,例如容纳更多的神力、欺骗、杀戮。你猜测应当是因为你作为勇者,某种程度上可算作至高神的地上代言人,对于狂信徒来说自然是服从对象。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瞒不过曾与他形影不离的你:“你在不满吗?”
“......不满?”伊诺重复了一遍眼前女性的话,这个问题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他与王女有一段时间未见,由过量神力带来的幻听幻视又开始纠缠不休,他凝视着他的信仰,充满扭曲之物的视野和回旋的疯狂呓语沉入死寂,本能在尖叫,催促他永久占有这份安宁。
“嗯...”调动迟滞的思维思索片刻,他想起自己为何会从本部来到这座宫殿,于是点头给予确定的答复。
你潜意识感到有些不安,他作为“人”的部分很淡,情绪像冻结在冰川的宝石,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受到药物损伤的思维逻辑系统使他的注意力涣散难以集中,所以很少会思考乃至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因为少见,你的好奇心跃跃欲试:“为什么呢?”
圣子似乎不是很明白你的问题,有些懵懂的样子,冷酷与柔软交融的模样令你无端愉快起来,他停顿好一会才慢慢地回答:“教皇冕下说你订婚了...”
这一天一如往常,他在圣坛进行祷告,静静地等待着女王陛下的加冕之日到来,直至收到教皇送来的婚约书打破了这份安逸,教皇的话语并不严厉,但提出的,对两人关系的质疑令伊诺感到痛苦,灵魂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从没有过的挣扎与迟疑让他未收到命令便离开教廷,向他的命定之人控诉:“契约,你要反悔吗?”
原来是在担心盟约受到影响吗?你哭笑不得地说道:“订婚是真的,但只是权宜之计,意外总是在计划之外不是吗?这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你我的盟约受到神明的认同。”
圣子专注地听你说话,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是的,契约必定顺利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