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的命运转折发生在一个安详静谧的午后。
她把茶叶罐拿去厨房请张妈煮茶叶蛋,爷爷路过,一眼瞥见,差点犯了心梗。
珍藏多年的武夷大红袍,老头子平日里都舍不得喝,老友拜访才抠抠搜搜倒出来一点品茗,到天井散步聊天时没有及时收起茶叶罐,谁知被走进茶室的谢期顺手摸去倒进了高压锅。
谢期头顶《茶经》忏悔:“我以为那是之前放着的碧螺春。”
爷爷拍桌子拍得震天响:“满室的茶香!那是普通茶叶能泡出的效果吗?我还特地拿了紫砂壶发茶,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谢期:“茶水不都很香吗?”
爷爷又是一哽。
良久,他叹口气。
“你啊,太不接地气了。”就像阿廖沙外祖父对阿廖沙说的那样,谢期爷爷对谢期摆摆手,“到人间去吧。”
这句话就是谢期站在杨柳村村口的原因。
杨柳村位于本省本市某犄角旮旯,距离市区非常极其的遥远,占地约两平方公里,下辖10个村民小组,常住人口少于2000人。
而谢期,正是杨柳村的村书记。
她大学时考了省聘村官,被安排到县里某机关工作,本打算今年考上定向公务员回市里,谁知被爷爷要求到村里踏实工作,贴近人民群众,倾听群众心声。
说是大学生村官但也不是真的村官啊,只是挂一个村里的书记职位而已,大家都在县里镇里工作,虽然到村里干实事可以加分,年底能转编制,但是既然有能力直接考试考走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当真村官,就为了“到人间”?
谢期看着眼前的泥土地,心情萧瑟。
她去过最偏远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对农村的印象还停留在路遥笔下的世界。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的确良衬衫,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穿行在土得掉渣的小路上的画面,顿时头皮发麻。
前阵子下过一场大雨,村里的地全烂了,村长一行人来迎接谢期,新鲜出炉的谢村官正踮着脚尖站在一块稍微平整的泥地上,村长把介绍谢期,当地口音浓的谢期险些没听懂他在讲啥:“这是俺们村刚来的妇女干部,谢期书记。”
第二个本命年还没过的妇女干部谢期:……
谢期挤出一个笑:“你们好。”
大家稀稀拉拉鼓掌。
他们往村里走,早晨拖拉机开过时在地上压出横七竖八的深深沟壑,沟壑里积满了水,谢期警惕地四处寻找结实的土块,深深觉得自己就是条走在刀尖上的人鱼。
一大汉从她身边经过,如履平地。谢期一眼看去,啊了一声:“木屐啊。”
大汉回过头,嗓音洪亮:“鞋底插木片嘛,下雨天都这么穿。”
谢期摇摇头:“我没见过身边人穿。”木屐似乎已经和异国文化绑在一起了。
她说的普通话,斯斯文文的,音量也不高,大汉大概听了不习惯,也有点距离感,没说什么就走了。
不过谢期是个喜欢记得无用小事的人,这占据她脑容量的事情让她忽视了糟糕的路况,脚一滑,呱唧陷进了泥地里。
旁边的村民眼疾手快,业务熟练得令人心碎,抓住谢期的胳膊一提,才没让谢期小腿也跟着遭殃,回过神的谢期欲哭无泪。
啊,朕的金标贝壳头!
刚来村子,谢期的阿迪就祭了天,她又属实不好意思和其他村民一样光脚走,于是只能趿拉着脏鞋,内心宽面条泪继续走向村委办公楼。
看到村委那三层小楼时谢期明白了,杨柳村是真的穷。楼前是全村唯一一块水泥地面,边上是一架摇摇欲坠的篮球架,上面的篮球框已经没了,一群老头老太正坐在村委办公楼前唠嗑晒太阳。
村书记进村连个欢迎横幅都没有,杨柳村真的好清纯好不做作。
她在旁边的小商店买了拖鞋,十块钱三双,质量什么的就不要强求了,能让谢期看上去有个人样就行。
按流程要开个会,互相认认人,然而村委会的人根本没来齐。
村长答曰:“老张家承包了鱼塘,每早都要去东边;老李搞塑料大棚,马上草莓要上市了;老徐媳妇外面打工和男人跑了,他天天喝酒,现在肯定没醒……”
谢期:“……我知道了。”
她叹口气:“明明给机会让他们行使公民权力,为什么不在乎呢?”
村长语气随意:“你刚大学毕业吧,学历高嘛年纪轻,知道你是下来管我们的,但你要是不深入人民群众,群众也不买你的账。”
村长五大三粗,和男人说糙话说惯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是个刚从城里下来的年轻姑娘,性格娇滴滴一点的没准会当场哭出来。
但是眼前的年轻姑娘吸了口气,点点头微笑道:“村长你说得对。下基层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累,联系群众发动群众,切实了解人民的需求,才能做好建设。”
村长爽朗笑笑,说:“对。但你个姑娘家家干啥要来当村官,找个男人过日子多好。”
我这不也是没想到吗,好好的试不去考非得下基层。谢期淡定地糊弄:“在找了。”
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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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