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梵高地下停车场,陆劲抱她下车,从电梯上四十五楼,走进卧室,将她安放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拨开她额头、脖颈上被冷汗和鲜血粘腻的头发,指尖触碰她滚烫的皮肤。
唐依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惶恐他只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幻影,闭上眼他就会消失不见,而她还是待在那间狭小的宿舍里,满目鲜血。
陆劲垂眸看她,“我去给你找医生。”
她脸上泪痕未干,慌忙摇头,“不要走……”
陆劲无奈,挪动位置,靠坐在床头,将她揽入臂弯,拉过松软的蚕丝被给她盖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拨通赌场的电话,让高岩安排。
没多久,高岩敲门,带着私人医生走进卧室。
医生站在床边,拿着体温计刚挨上她,她往陆劲臂弯里躲,不让碰。
陆劲接过体温计,右手从她衣领里伸进去,将体温计放在她的腋窝下。
量完体温,医生配好药,陆劲握着她的左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输好液,她的手立刻往回缩,放在他的胸膛上。
空调运作声细微的响着,暖橙色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铺满整个静谧的房间。
唐依渐渐平静下来,止住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是不是死了?”
陆劲轻拍着她的后背,“是。”
她轻缓的合上眼睑,脸往被子里埋,不再出声。
唐依再次被梦魇深深桎梏,这次她在梦中睁开眼,陷入绝望的回忆。
八岁的她抱着一只玩偶,躺在卧室的床上,满眼笑意的看着坐在床边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傅琰高。
傅琰高讲完最后一小段,从她怀里拿出玩偶,将她的双手放进被子里,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晚安。”
傅琰高关掉灯,起身走出卧室,轻带上房门。
她睡不着,想找他,掀被下床,悄悄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左右张望走廊,放轻脚步下楼。
别墅院内停着很多车,她趁无人注意,偷偷溜进傅琰高的后车座,蜷缩着身子笑嘻嘻的藏起来。
而后又是一望无际的海边,海浪声澎湃,风声鹤唳。
傅琰高一下一下用力的挥杆,手臂上的青筋都显现,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身上。
直到他淡漠的说出,“埋了。”
吓得浑身颤抖的她慌忙从车上下来,抱着傅琰高的腿,哭的泣不成声,“哥哥……你放了她们好不好?”
傅琰高明显一愣,第一时间蹲下身,宽大的掌心遮住她的眼睛,抱着她坐进后车座。
她哭着反复哀求。
傅琰高对车外招招手,有人坐进主驾驶,他吩咐马仔开车,轻抚着她的后背,“乖,回去睡觉。”
傅琰高一直最疼她,平时只要她撒撒娇,他就对她有求必应,可这次,他没有。
所有人都消失,汽车尾灯也消失,她又坠入狭小突兀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抱住膝,瑟瑟缩缩在墙角。
那个女孩慢慢走到她身前,幽怨的一双眼睛盯牢她,声音空灵的质问着,“为什么不救我?”
她不敢抬头,脸往膝盖上埋,“对不起……对不起……”
唐依被惊醒,光闯进视线,慢慢才看清,原来她还在卧室,除了湿润的眼睫,浑身粘腻的虚汗,原来一切都未发生。
当然,床边坐着的陌生少女无法让人忽略,浅棕色长卷发,五官深邃好似洋娃娃,穿一件白色吊带衫,浅蓝色破洞牛仔裤,略微夸张的银圈耳环闪闪发亮,时下最新潮的打扮。
她眨一眨眼,笑容甜美,“你醒啦?”
唐依懵懵懂懂发问,“你是?”
她放下托着下巴的手,伸出掌心,“你好,我是郑芮知,你也可以叫我Camlia。”
唐依从被子里拿出手,礼貌回握,“你好,唐依。”
郑芮知点头,笑了笑,“我知道,Carlos同我介绍过。”
“Carlos?”
郑芮知恍然大悟啊一声,“陆劲,我习惯叫他Carlos。”
唐依点头,手肘用力,撑坐起身,“高岩呢?”
郑芮知疑惑问:“你找他?”
唐依嗓子如同扎满荆棘的疼,只好再次点头。
门被推开。
郑芮知朝门口看一眼,唤一声“Carlos”,毫不知情的接着说:“她找高岩。”
“你先出去。”
郑芮知瘪瘪嘴,站起身,又侧头对她笑了笑,“我先出去啦。”
唐依应好。
陆劲端着水杯走进卧室,往床边坐,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有没有好一点?”
唐依点头,“Carlos?”
“嗯?”他笑了笑,将水杯递给她。
唐依握着水杯,“所以你才是赌王陆劲?”
“是。”
唐依小口喝着水,犹疑的想他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有意接近,所以才隐瞒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陆劲自然看出来,替她解惑,“身份特殊,少一些人知道会给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你能理解。”
澳门人人都知道有位赌王,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低调,一开始隐瞒自然无可厚非。
唐依点了点头,慎重的问:“高子博……我需不需要去警局?”
陆劲看着她,慢条斯理的答:“他图谋不轨,你属于正当防卫,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我认为没有去警局的必要。”
闹去警局对她无疑是件麻烦事,首先她的身份就经不起查验。
“谢谢。”唐依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将水杯搁上床头柜。
他笑了笑,“先洗澡?”
唐依点头。
陆劲站起身,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发顶,似安抚,“我先出去,Camlia会送衣服进来。”
她抿了抿唇,“Camlia同你是什么关系”的问题到嘴边却又咽下,只轻声答:“好。”
唐依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身影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她掀被下床,走进浴室,脱掉身上脏乱的衣服,站在淋浴下,头发、身上的血渍已经凝固,需要费力的搓洗才能干净。
人人都戴着面具,好比傅琰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一直对她温柔宠溺的人,会有那么暴戾、冷血的一面。
她洗完澡,正吹着头发,敲门声响,郑芮知清清灵灵的声音传来,“送衣服给你。”
唐依放下吹风机,打开浴室门,接过她手中的衣物,“多谢。”
郑芮知笑了笑,“不客气,我没穿过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唐依点头,再次道谢,关上门,换好衣服走出浴室。
郑芮知背着手站,看着她,眨一眨眼,“Perfect!”食指点一点下巴,“还是少了点什么,”沉思几秒又打一个响指,取下脖颈上的项链,作势要往她脖子上戴。
唐依一怔,双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用了。”
郑芮知坚持,不由分说的为她扣上鱼尾扣,“我刚来澳门,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女性朋友,这个算是礼物。”
唐依抿唇,“可是我没有礼物能够送你。”
郑芮知笑了笑,“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就OK啊,他们三个都太闷,如果只跟他们待在一起,我会无聊到发疯。”
唐依对这个“他们”并不了解,无话可接。
郑芮知挽着她胳膊,往卧室外走,“你今年几岁?”
“二十。”
“比我大两岁,我要叫你阿姐。”
唐依只觉得她好活泼,“你不是澳门人?”
郑芮知摇头,“我从小在拉斯维加斯长大,从未回过国,这次还是瞒着爹地偷溜回来的。”
唐依点了点头,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问出口,“你跟陆……先生认识很久了?”
郑芮知不以为意的说,“对啊,他看着我长大。”
唐依心中顿时装满微妙情绪。
下木质旋转楼梯,到客厅,陆劲架着腿,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许左和高岩坐他对面。
陆劲抬眼,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朝她走近,“先吃东西。”
一天未进食,此刻确实饿的厉害,唐依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去餐厅。
郑芮知去了客厅。
陆劲给她拉开长桌最靠头的座椅,她落座,礼貌道谢,他在她左手边的主位上坐下。
厨师先将一碗当归党参乌鸡汤端放到她面前,餐桌逐渐丰富起来,菜品偏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