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唐依下班,跟江颖一起回员工休息室换衣服。
江颖忍足一下午,此刻终于有时间开始打探,“下午那位靓仔你很熟?”
唐依摇了摇头,解着衬衫纽扣,“吃过两次饭而已。”
江颖脱着一步裙,笑看着她,“又帅出手又大方,看到他我都犯花痴。”
唐依想起他那张脸,笑了笑,没说话。
换好衣服往赌场外走,高子博等在门口,三人一起坐上巴士。
宿舍并不远,大约十分钟后下车,步行拐进一条小巷,老旧的楼栋紧挨着,缝隙狭窄,走进一栋昏暗楼门,男生住下面两层,女生比较多,分得上面三层,楼梯中间也没有阻隔,随意上下,条件很不理想。
江颖带着她上三楼,过道摆满杂物,狭窄逼仄的房间只够容纳两张双层床,墙体泛黄,一间宿舍住四人,人人只能守住一张床,呼吸都唯恐氧气会不够。
可哪怕这样,租金也高的令人发指,在这座花枝招展的不夜城背后,有一群人生活在罐头似的“贫民窟”里,终其一生也买不起属于自己的半间厕所。
江颖将干净的床单被套递给她,“你先用着。”
唐依接过,“多谢。”
她住江颖下铺,铺好床,江颖陪她一起下楼,买完生活必须品,找了家面馆简单吃完晚餐,回了宿舍。
公用浴室,洗澡也一起,唐依很不习惯,洗完澡,她正准备将内衣晾晒在走廊窗台上。
江颖提醒:“放房间,楼下不知道哪位变态专偷女人内衣,你当心。”
唐依深深叹一口气。
隔天一早,一起去赌场,唐依开始正式上班,刀疤男还是准时出现在赌场,同样被人盯着,她毫无搭话机会。
唐依深深疑惑,赌王陆劲到底想用刀疤男这只饵钓什么鱼?
晚六点下班,江颖换一身修身长裙,散下头发,涂上口红,打算上二层赌场,寻找大方赌客,能混小费。
唐依人有些乏,出梵高买一袋牛奶,咬开一个小口,叼嘴里,她专心致志行路,并未发现身后有位型男跟随,上巴士在最后一排坐下,乘客陆陆续续上车。
最后一位,造物主一笔一画描绘他的轮廓,他上车,花痴学生妹齐齐正襟危坐,礼貌收起身旁空位上的书包。
陆劲单手插兜,朝她走近,上帝恰好在她身旁为他空出一个位置,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坐稳,车就开,似是一切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开始。
巴士内的电台在唱:“火一般的激情滔滔不息因你起,当中一双恋人甘心给恋火灼死,漆黑之中等待你再次与我一起,火一般的嘴唇浪漫地另我不羁……”
唐依拿下嘴里的牛奶,侧头看他,“去哪里?”
陆劲笑了笑,“随便逛逛。”
她点头,手肘搭在车窗旁,单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
车慢慢开,陆劲背往后靠,侧头看她被晚霞悄悄染红的侧脸。
林忆莲接着唱:“肌肤都紧张地拉紧,只因你就荡来,不可转弯的一颗心,不管有没有未来,仍留在禁地,赌赌我运气……”
一字一句都好暧昧,让人不由自主想坠入情网。
车走走停停并不稳,她迷迷糊糊睡着,脑袋轻碰着车窗。
陆劲轻笑,右手从她身后绕过去,将她的脑袋轻轻移过来,靠上他的右肩。
直到巴士快到终点站,唐依缓慢的睁开眼,眨了眨,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瞬间坐直,轻声说:“不好意思。”
还痴痴傻傻的以为是自己靠过去。
又侧头看一眼车窗外,华灯初上,她愣了愣,“这是哪?”
他扬一扬眉,装无辜,“我不清楚你要到那一站。”
唐依抿了抿唇,没说话。
两人就近下车,又调转方向坐上回程巴士。
一路无话,她侧头看着车窗外的街灯,他看着她。
到宿舍附近下车,陆劲问:“饿不饿?吃点东西?”
唐依想了想,只能尝试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于是点头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霓虹闪烁的街道,终点是街尾一家面馆,在靠墙边的卡座坐下,各点一碗面。
唐依没什么胃口,单手托着下巴看他,“你跟陆先生很多年了吗?”
陆劲吃一口面,脸颊缓慢动着,抬眼看她,“你对陆先生很感兴趣?”
她随口胡编,“很多女人都对他感兴趣,赌场内的女同事都在谈论他。”
陆劲勾唇笑,“是吗?”
唐依点头。
他装上瘾,正经答:“我跟他做事十几年了。”
她扮好痴心人,“他结婚了吗?”
“没有。”
唐依抿唇,下一个问题还未问出口,他接着补充,“也没有女朋友。”
“三十五岁还未结婚,会不会太迟?”
陆劲扬眉,“三十五岁很老?”
对于她,当然是老掉牙,但她礼貌说:“有一点。”
还是第一次被人嫌老,他勾唇轻笑,没说话。
吃完面,陆劲跟在她身后送她,走到狭窄巷口,灯光昏暗,她怕黑,停下脚步。
他看出来,换到她身前,放缓脚步,与她并肩。
到宿舍楼下,唐依道谢,抬起右手,四指弯一弯,“拜拜。”
陆劲微颔首,看着她走进楼门。
她隐约哼着歌,脚步轻快,脑后马尾活泼的左右摆动,夜色下,他嘴角笑容做短暂停留。
唐依回到无人的宿舍房间,换上夹脚凉拖鞋,肩上搭一条浴巾,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走过狭窄过道。
此刻晚九点,这座寸土寸金的不夜城还未正式开幕,却也足够多姿多彩,整栋宿舍人迹罕至,有些夜班未归,有些则劳累一整天,下班以后却愈发神采奕奕,拿着辛苦工薪放手一搏,人人都祈求幸运之神降临自身,幻想能够一夜暴富,成就传奇人生。
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黑洞与沟壑。
唐依抵达走廊终点,走进公用浴室,没有门拴,只有一条布帘做遮挡,里面更是一览无余,一长排挂墙老旧莲蓬头,两盏昏黄的灯用来照明,其中一盏还偶尔烘托恐怖气氛的闪烁两下。
唐依叹一口气,走到一顶莲蓬头下,挂上浴巾,脱下长裙搭在水管上,往后退几步打开莲蓬头,水柱倾泻而下,需要放上一分钟才有热水,她双手绕到背后,正打算解内衣排扣,门口传来细微响动。
她敏感的回头,深灰色布帘飘飘荡荡,恐怖感徒增,“谁?”
没人应。
唐依快速裹紧浴巾,两年来的追踪直觉使她知道门口一定有人,瞥一眼墙角竖立着的长木棍,她快步走过去,抄起木棍,往门口走。
走廊上慌乱逃跑的脚步声响。
唐依掀开布帘,却只捕捉到半片拐角下楼的背影,她长吁一口气,走回浴室,扔下木棍,拿起长裙先回了宿舍,颓丧的倒在床上。
宿舍风扇吱呀作响,吹出的风带着温热,唐依浑身粘粘腻腻,半边身子躺在床上,右脚落地有节奏的轻拍着地面,指间燃着根烟,出神的看着上铺床板,等足半个钟头,宿舍终于渐渐热闹起来。
江颖轻哼着歌推开门,“干嘛呢?”
唐依将烟蒂摁灭在搁在肚子上的烟灰缸里,侧头看一眼嘴角含笑的她,“赢了?”
江颖点头,“走,请你宵夜。”
唐依坐起身,伸长手将烟灰缸搁上木桌,“先洗澡吧,热死了。”
“你回来这么久还没洗?”
“有咸湿佬偷窥。”
江颖“操”一声,“好多次了,抓到他一定剪了他。”
她笑了笑,“女侠。”
一起洗完澡,唐依换上宽松短袖和短裤,趿着拖鞋,跟江颖一起下楼,找了家附近的夜市排档。
地中海老板招呼她们在露天圆桌前坐下,递上菜单,拿着纸笔做好准备,眼神往唐依身上瞟。
江颖点一些烤串,又要一打冰啤酒,“够不够?要不要加些什么?”
“够了。”
江颖将菜单递给老板,他没反应,她指节敲一敲木桌,“生意做不做了?”
老板终于反应过来,油腻的笑了笑,接过菜单去准备。
没多久,菜上齐,江颖喝多酒,点一根烟,“我大概一辈子都得困在这里了。”
酒精最能抒发内心情绪,唐依已然习惯做一位聆听者,“怎么了?”
江颖深吸一口烟,自嘲的笑了笑,“男朋友带我来澳门,欠下高利贷跑路,古惑仔找上我,我差点被逼到去卖,跪下来哭着哀求他们,才肯放我条生路去赌场上班,年年月月给他们打工。”
唐依抿唇,不知如何接,她端起啤酒罐跟江颖碰一碰,饮下一肚微涩情绪。
吃完宵夜,唐依走进一家快要歇业的杂货铺,买好一把水果刀。
江颖疑惑,“做什么?”
唐依沉沉答:“小心驶得万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