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路悦也想被爱,但她没有资格。
路悦的悦,是愉悦的悦,路悦知道父母赋予她这样的名字,并非寓有美好的含意,是早在她出生的那刻,就注定是要去取悦他人、换取利益。
她不知道别的家庭如何,至少出身于根基浅薄又想更进一步的富裕家庭中,路悦与棋子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差在会不会呼吸而已,可就算她会呼吸、会说话,还能表达情感,也不会有人在乎。
待价而沽的商品怎么想,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和她不同,姊姊路甜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当路悦为了钢琴、学业、仪态等能够缔造她附加价值的事物而被家庭教师的藤条压在桌前学习,路甜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学芭蕾学两天腻了,可以再去试试看小提琴,不成了,再换别的,乐器千百种,总能选到她感兴趣的,而就算真的对音乐毫无兴趣,还能学其他许多听上去就很有趣的技艺。
路悦对路甜一直都是艳羡的情绪居多,羡慕路甜的自由,羡慕路甜想笑就笑、想闹就闹,也向往路甜的活泼外向、善于交际,那是内向的她做不到的事情。
如同家中佣人口中碎语那般,路悦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姊妹,却差这么多。要不是知道乔家人不会费心养育其他血脉,她都以为自己是哪个垃圾坑捡来的。
这样的羡慕甚至忌妒,一直到某一次路甜带着她跟朋友见面,却因为她的害羞表现、对游戏规则的陌生迟钝,在朋友面前说她小家子气,说她上不了台面便戛然而止。继对双亲的不再奢求后,她对自己唯一的同胞姊妹的感情也荡然无存。
路悦的愿望随着年岁增长而更加清晰,她想离开这个家,就算是如家中期望的那样,跟一个身分比他们家高贵的人缔结婚姻,就算接着步入的是另一个牢笼,就算丈夫或妻子对她毫无怜爱,甚至厌恶也好,她想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她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路悦想过会嫁给怎么样的人。双亲如此栽培她,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得到大人物的青睐,藉此谋利,为家族带来荣耀和晋升的阶梯,家族短视近利,不求长远发展,只求当即利益,这么几个条件下来,路悦被下嫁的机率极低,不过依照路家的身分,她知道自己大概也不会嫁进历史渊远流长或是掌握一定规模权势的世家大族,嫁进比路家还高上一两阶的豪门,她的婚姻生涯就到天花板了。
她可能会嫁给一个比她大上二、三十岁的中年人,可能会遭受肢体或精神、又或者是双管齐下的暴力,也可能成为一个生育机器,在长远的时光中消耗年华和情感,心如槁木地步入棺材。
但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就是一死。她也是个短视近利的路家人,只求快速离开,不求快乐圆满。幸福离她的生活太远,这个词汇念起来都觉得陌生。
至多不过就一死而已。更何况,嫁进那样的人家,衣食也不会有缺,只是不会被爱而已,她已经习惯了,往好处想,或许她还能继续当一个花瓶。
路悦短暂生命中的唯一幸运,就是不曾碰触过美好,能够清醒的活着,不会去追逐虚无飘渺的泡沫。没有接触过阳光,被黑暗包裹也不会太过难受。
路悦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就是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位身分高贵的人看上,并视若珍宝。若让时光倒转十年,不到八岁的她可能还会妄想,但时近成年的她只会内心毫无波澜地微笑以对。
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醒来,看着毫无熟悉感的天花板,路悦不是不慌张的。她吓得立即清醒,检查身上衣物,昨日精致的礼裙已经被舒适的居家服替换,路悦仔细感受身上有无异状,四肢没有酸痛,隐密处也没有异物感,身上可见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痕迹。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路悦左顾右盼,纵使路家是底蕴不足的暴发户,作为路家深受各种熏陶的高档商品,路悦说不清楚这房间内的摆设出自什么品牌,却隐约能感觉到就是她斜对角茶几上的那只花瓶,可能都是她卖了自己都赔不起的名贵对象。
这个发现让她更为慌张,再怎么沉稳,路悦也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被养在温室内的少女,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发现自己被投放到陌生的环境,慌乱之间也只想抱头鼠窜。
只是她才翻开被子,踩上地板没几秒,房间的门板就被叩响,路悦又被吓得僵住,整个人呈现单脚站立的僵直状态,美丽精致的脸蛋苍白,看上去动作滑稽却又惹人怜爱。
「小姐,您起来了吗?」外面的人声音平缓,「若您清醒,还请让我们进去服侍。」路悦错愕,不知该怎么回应,外面的人稍微等了一等,没有得到回复,似乎感到疑惑,又有些紧张,「小姐,您还好吗?是否有事发生?」
「我、我……啊。」路悦想回答,脑袋却传来抽痛感,她忍不住小声叫了一下,忍耐地压抑下来,还想响应外面的人,对方却等不了,直接推门而路。进门的人是一名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相貌平平但眉眼温和,整齐洁净的燕尾服打扮。
「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男人停在她几步之远的地方,神色严肃地回过头,要人去请家庭医师,路悦愕然地扶着额头,也忘了要阻止对方。男人伸出覆着白手套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床,「医师很快便来,还请小姐稍作等候。」
「不、等等……」路悦顾不得其他,捉住男人要离开的手,「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又……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此处是顾家宅邸。」男人看着她满目惶然,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昨日我家老爷或有礼貌不周之处,仓促间将您请来,很是抱歉。」
「顾家……为什么?」路悦听完话只觉得更加错愕。
顾姓人家,也仅那么一家。就是上流社会的世家大族,都不一定能接触这个顾家,更别提路家这样的暴发户等级。顾这一字,写来简单,在这几道笔划背后,却是权势滔天的象征。
顾家人丁凋敝,仍稳居高位,当今的家主可说是传说中的人物,能够被男人称做老爷,想来也就只有那一位而已。
可这又是为什么?完全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什么叫仓促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能作为顾家管家,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最为基本的,况且他家老爷确实过于着急,让这位小姐完全摸不着头绪也是再正常不过。他有些怜惜地看着还处在茫然状况的少女,为她接下来已经注定的未来客气地默哀了几秒。
他是上任管家之子,传承父辈的职责,自幼跟随年龄相仿的主人,从对方是顾家继承人至顾家掌权人,几十年岁月也足够他深刻了解他跟的主子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只能说,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女,将会永远待在顾家宅邸。
还是少爷时,他决定的事情就无从更改,成为老爷后,就更不容有半点差池。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亲切的笑着,「在等待的片刻,请容我为您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