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虑着宝钗委屈,说道:「也使得,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较计较才好。」王夫人便按着凤姐的话和薛姨妈说,只说:「姨太太这会子家里没人,不如把妆奁一概蠲免,明日就打发蝌儿告诉蟠儿,一面这里过门,一面给他变法儿撕掳官事。」并不提宝玉的心事。又说:「姨太太既作了亲,娶过来,早好一天,大家早放一天心。」正说着,只见贾母差鸳鸯过来候信。
薛姨妈虽恐宝钗委屈,然也没法儿,又见这般光景,只得满口应承。鸳鸯回去回了贾母,贾母也甚喜欢,又叫鸳鸯过来求薛姨妈和宝钗说明原故,不叫他受委屈。薛姨妈也答应了。便议定凤姐夫妇作媒人。
大家散了,王夫人姊妹不免又叙了半夜的话儿。
次日,薛姨妈回家,将这边的话细细的告诉了宝钗。
还说:「我已经应承了。」宝钗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薛姨妈用好言劝慰,解释了好些话。宝钗自回房内,宝琴随去解闷。薛姨妈又告诉了薛蝌,叫他:「明日起身,一则打听审详的事;一则告诉你哥哥一个信儿。你即便回来。」
薛蝌去了四日,便回来回复薛姨妈道:「哥哥的事,上司已经准了误杀,一过堂就要题本了,叫咱们预备赎罪的银子。妹妹的事,说:『妈妈做主很好的。赶着办又省了好些银子。叫妈妈不用等我。该怎么着就怎么办罢。』」
薛姨妈听了,一则薛蟠可以回家,二则完了宝钗的事,心里安顿了好些。
便是看着宝钗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虽是这样,他是女儿家,素来也孝顺守礼的人,知我应了,他也没得说的。」便叫薛蝌:「办泥金庚帖,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还问了过礼的日子来,你好预备。本来咱们不惊动亲友。哥哥的朋友,是你说的,都是混账人。亲戚呢,就是贾王两家。如今贾家是男家,王家无人在京里。史姑娘放定的事,他家没有来请咱们,咱们也不用通知。倒是把张德辉请了来,托他照料些,他上几岁年纪的人,到底懂事。」薛蝌领命,叫人送帖过去。
次日,贾琏过来见了薛姨妈,请了安,便说:「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今日过来回姨太太,就是明日过礼罢。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饬就是了。」说着,捧过通书来。薛姨妈也谦逊了几句,点头应允。贾琏赶着回去,回明贾政。贾政便道:「你回老太太说:既不叫亲友们知道,诸事宁可简便些。若是东西上,请老太太瞧了就是了,不必告诉我。」贾琏答应,进内将话回明贾母。
这里王夫人叫了凤姐命人将过礼的物件都送与贾母过目,并叫袭人告诉宝玉。那宝玉又嘻嘻的笑道:「这里送到园里,回来园里又送到这里,咱们的人送,咱们的人收,何苦来呢?」贾母王夫人听了,都喜欢道:「说他胡涂,他今日怎么这么明白呢?」鸳鸯等忍不住好笑,只得上来一件一件的点明给贾母瞧,说:「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这是妆蟒四十疋。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疋。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
贾母看了,都说好,轻轻的与凤姐说道:「你去告诉姨太太,说:不是虚礼,求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的叫人给他妹妹做来就是了。那好日子的被褥,还是咱们这里代办了罢。」凤姐答应出来,叫贾琏先过去。又叫周瑞旺儿等,吩咐他们:「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从前开的便门内送去。我也就过去。这门离潇湘馆还远,倘别处的人见了,嘱咐他们不用在潇湘馆里提起。」众人答应着,送礼而去。
宝玉认以为真,心里大乐,精神便觉的好些,只是语言总有些疯傻。那过礼的回来都不提名说姓,因此,上下人等虽都知道,只因凤姐吩咐,都不敢走漏风声。
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
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
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
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提起,只请太医调治罢。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妹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作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
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掌着。
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
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盂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
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儿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微微的点头,便掖在袖里。说叫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黛玉瞧瞧,又闭上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量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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