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了电话。
贺承煊保持着接听的姿势,一股凉意从抽紧的心头升起,扩散到手臂和指尖。僵冷充进血液,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窒息感盘踞在他的呼吸间,沉闷紧促。
“于菲给了回复吗?”
他低声问。
“于总两小时前打过电话,她让我转告您:余小姐很聪明,她知道一切了。”
贺承煊手里一紧,拨打余惜然的电话。拒接几次后,只有关机的提醒。
他用力闭了闭眼,眼前似有旧电视里的雪花噪点,伴随着耳边仪器声嗡嗡直响。
她不愿意接。
“……贺董!您的手回血了!”
贺承煊回神,才发现他压住了输液管,深红的一截倒着回到管中。
“叫护士。”
“啊?”陈熹拨弄着管子捋顺,“这样就可以了。”
“叫护士来拔针。”
“好的——拔针?”陈熹声音霎时高了一个度,“贺董,您这瓶才刚挂上半小时……”
“拔针。”他必须去找她,否则辗转难安。
“贺董……”陈熹惴惴,早上突然地昏迷已经吓得他要命,他怎么敢在这样的时刻顺从地叫护士。万一有意外,他不仅会自责,老贺董和夫人还会撕了他。
贺承煊能理解他的顾虑,他快速掀开胶带,皮肤扯动,埋在皮下的黑色针头微颤。他干脆利落地拔了针,盖上输液贴按住。
起身时眼前一晃,他急促呼吸几下才进了浴室换下病号服。
“贺董,您的身体状态真的不适合离开医院。”陈熹在门口不停的劝,“还是等Adams医生回来吧?”
“只是去看看。”
衣着整齐的贺承煊走出来,正准备拿起手机。病房门咔一声打开,胡穗琳站在门口,见到儿子清醒,惊喜道:“承煊,感觉还好吗?”
“你为什么换了衣服?你要出去?”
“妈。”贺承煊点头,“有点事。”
本事平常的回复,没想到胡穗琳的态度急转。
她直白道:“不是有事,是要去找余惜然吧。她这么重要,需要你拖着病体去见她?”
贺承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胡穗琳继续说道:“不怪陈特助,只是他打电话时我听到了。承煊,我觉得她不适合你。如果她对你好,我和你爸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和情史。可你看看现在,你心脏出问题,她来看你吗?没有,她还和于菲去聚会,还叫你参加!”
胡穗琳难忍冲动。
她和余惜然说的话都是试探,只是想看看她对自己儿子是怎样的态度。可结果呢?她不做挣扎,不提承煊的身体,也不见担忧。
冷淡得令她心惊。
“我们不是老古板,但我们希望你能找一个对你的付出有同等回报的女孩。”
“妈。”
“你的心脏出问题,是不是也因为她?承煊,听妈一句,单方面的付出,迟早有一天会结束——”
“妈。她什么都不知道。”贺承煊说,“我的事,没告诉她。”
“为什么?”胡穗琳惊愕,“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她?
“怕她担心。”
贺承煊不愿多说,“我出去一下,”
“等等。”胡穗琳拉住他,“你先跟我说清楚。承煊,我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有很大的问题。”
*
余惜然坐在玄关,数着鞋架上有多少朵雕花。
一、二、三……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二十三?
数着数着,她突然忘记了数字,又一开始重新数。
几遍下来,她还是不能完整数出来。不是忘记数字,就是忘记数到哪朵花。
怎么回事啊。
余惜然莫名笑了笑,有些嘲讽。
手机静静地躺在鞋架边,屏幕被摔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也许已经坏得开不了机,那就正和她意。
她什么都不想听了,今天的谎言,她听够了。
就这样坐着很久,突然灯全都灭了。余惜然很怕纯黑的环境,家里的窗帘全都是轻薄的材质,方便外面的光透进来。今天外面一片黑暗,她扶着墙走进杂物间找手电筒。
室内太黑,她摸索着寻找,在架子的右侧摸到圆柱形的手电筒,拿下的瞬间蹭到旁边的物体,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余惜然打开手电,照着拿起它。
一个小相框,里面塞着一张照片。惜允画廊前,魏允声单手搂着十九岁的余惜然,深深地亲吻。
身侧有几个开业花篮,红色的祝词垂在两边,花朵娇艳。
余惜然看着它,它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陌生。
她很少进杂物间,都是魏允声收拾。所以烧照片丢用品的时候,她根本没进来。
她拿着回到客厅,怔怔地看着。
这张照片,也许是他们最后一张同框。
魏允声的脸在她脑海中已经渐渐模糊,只有在偶尔的梦中能看清他。
照片上他的侧脸清晰,让她有种近似恍然大悟的错觉。
原来他的样子,和梦里一样。
*
贺承煊停在余惜然门前时,还在回忆胡穗琳的话。
“承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认为的对她好,不一定就是对的。”
他隐藏着心意,是他错了吗?
贺承煊抬手,敲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