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的个头不是白长的。没过几天就生龙活虎了。衣服一挡,丝毫看不出当初在垃圾场的狼狈样。就是老垃圾的衣裤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有些滑稽。
小垃圾还不放心地去看他的伤,发现竟然都结痂了,她惊叹地在其中一处小心碰了碰,就听到阿旺倒吸了一口气。她飞快地缩回手,十分紧张:“还很疼吗?”她没用力啊!
阿旺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怕痒。”又拉着她的手放了回去,“你不要碰那么轻,用力些没关系。”
小垃圾挣扎着把手抽回,她可不敢再来了。不过看到他确实没事,心也算放下来了。
那之后,小垃圾再次出门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带着阿旺一起去捡垃圾的时候又碰上了许多认识的村民,他们纷纷调侃:“小垃圾在哪捡来的小相好?赶明儿我也去捡一个。”
小垃圾眼皮一翻,回道:“垃圾场,要捡的尽管去!”她是一点都不臊。
“这样好的就我家这一个,你想捡还捡不着呢!”
玩笑被小垃圾几次伶牙俐齿地堵了回去之后,村民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她满意地哼着小调招呼阿旺接着赶路。
路上阿旺有些好奇地问她:“他们一直都这样吗?”他本来还打算出头,但是发现她一个人也能轻松解决。
“哪样?”
“就对你开刚刚那种玩笑。”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算什么呀,也就看我好欺负想过过嘴瘾呗,”又给他讲了几个很早以前和老垃圾遇上的事,“比起干架,今天这都算不得什么啦。”
阿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对她说:“以后如果有人打我们,我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带着你逃。”
小垃圾开心地手舞足蹈:“那当然!你可是我的阿旺啊!”养在她家的阿旺,不护着她还能护着谁呢?
*
之后过了三年。
小垃圾身上终于长了点肉,人也高了。阿旺还是高大的身板,本来到耳边的短发剃成了寸头,最近又长了些,摸着怪扎人。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小垃圾竟然转行当保姆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主要还是阿旺的原因,一次无意被人发现他有文化而且懂得不少,就被邻村的一家大财主请去给孩子当家庭教师了。捎带着小垃圾一起跟过去当保姆了。财主家的孩子年纪小且不能走动,所以一周五天都是由负责不同科目的家教上门辅导的。阿旺教的是英语。
小垃圾在知道阿旺会英文之后,满眼都是崇拜的星星。她没有上过学,只在很小的时候被老垃圾带去一家小幼儿园外头偷偷听讲。后来那家幼儿园倒闭,他们也就没再去了。所以她只看的懂一些简单常见的汉字,还有职业必需的简单算数,洋文这种东西对于她而言简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阿旺当然也有教过她,但她实在太笨了,有那么耐心的优秀老师辅导也只是勉勉强强脱离文盲行列。
所以她也没有奢求过学点其他什么,也是在阿旺当了家教之后她才知道他不仅会写洋文还会说,说得还很好听。虽然以她有限的知识水平听不出什么好坏,但她就盲目地觉得她家阿旺肯定是最棒的。
两人一个当家教、一个当保姆,每月发放工资以外,一日三餐都由主人家提供,日子好过了很多。原本的垃圾屋在修缮之后,也不那么像垃圾屋了。
但有些习惯还是没有改变的。比如小垃圾还是会在平日里攒一堆垃圾去卖。比如她还是会在晚上回家的时候顺路去老垃圾的坟头聊天。只不过现在她有钱给他买整包的烟了,而且每回都有阿旺陪着一起,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他就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帮她补充几句。
这时小垃圾就会拉着他的手,同老垃圾说阿旺有多厉害有多乖。虽然以前也介绍过,但一开始是不熟没啥可说,后来就是有夸不完的话。
想到昨天的那件事,小垃圾还是气呼呼的。那时阿旺还在房内上课,她干完活就出去外头翻“好货”,没成想碰到了三个村里的二流子跟她开荤笑话。她听不大懂,但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照往常她肯定是要刺回去的,但是想到阿旺此时就在后头的大房子里教书,闹大了给他丢面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奈何小垃圾想躲,对方却不让,几只手往她身上摸。她实在气坏啦,从小被老垃圾养出一身炮仗脾气,这就彭的一声爆发了。对方一伸手她就挥着小爪子去挠,挠出好几条血痕。那三个二流子挂了彩就气急败坏地去拽她衣服、扯她头发。
小垃圾再凶狠,那也还是个没学过拳脚的16岁姑娘,面对着三个成年男人,她又如何能招架得住呢?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三人连拖带拽地拉去田里,小垃圾终于慌了,骂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那三人现在满脑子只想好好尝尝这平日呛人的“小辣椒”滋味,才不管她骂的多难听,反正量她一会儿也没力气骂了。
小垃圾被按着手脚,身下是被压折的苗苗,身上是动作的男人。眼里印着蓝蓝的天。
突然,身上的男人飞了起来。
把蓝蓝的天空挤出视线的,是她的阿旺。
接着,另外两个男人也飞了起来。
阿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在三人的身上。
阿旺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开始的大骂、后来的求饶也渐渐息了。
四周陷入了安静。
只有拳头到肉的钝钝声响。
不知多久,她睫毛一颤,一滴雨打在了上面。头顶的天渐渐沉下来,她站起身去拉他的袖子:“要下雨了,衣服还晒着呢。”
他便停了,把自己的衣服罩在她身上,抱起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路无话。
刚一进屋,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的衣服!小垃圾赶忙出去。被阿旺拦住了,他依旧赤着上身走进雨中,回来时从头到脚已经没一处干的地方了,也不去擦,先把怀里半湿的衣服一件件挂在屋内的绳子上。
趁着他收衣服的间隙,她换下了身上被扯烂的衣服。看着手边皱巴巴的破布,幽幽叹了口气。这件衣服是她第二喜欢的呢。
等到阿旺端着盆热水走到床边,她已经把破布收了起来,想着洗洗还能当抹布使。见他凑近,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毛巾。
“听话,让我检查你的伤口。”一双眼睛沉沉的、湿湿的,比外面的天色还阴。
终于不当哑巴了。小垃圾心想。
她让他把自己先收拾干净,要不然别想过来。他无法,只得快快地抹了把身子,就又拿着碘酒棉签走近。
小垃圾这才满意地把用过的脏毛巾还他,露出自己的伤口。其实也就手腕处有一些青紫,还有几处破皮伤,看着可怖,实则并无大碍。
“哎呀,不疼。”他每涂一处,就问一遍“疼不疼”,最后把她都问烦了。
处理完了伤口,他把她的小手包在手里,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他又说,“对不起。”
阿旺来回地念着三个字,向来板正的腰背弯折了下去。
她知道他心里肯定不比她好受,但是这件事来的突然,他不在身边又怎么护得了她呢?她真的从没有怪过他啊。
只是这样说他肯定会更自责。
她把手抽出来,在他低着的发顶上狠狠揉了揉:“我原谅你啦,那你下次可得早点到啊。”
“不会再有下次。”他抬起头,重重强调。
雨渐渐止了。
*
今天的话讲得差不多了,手上的烟早已经燃尽。小垃圾站起身道别,在心底说,爷爷,我现在很开心,就像你还在的时候。
幸福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这是主人家那位语文老师说过的。
所以幸福破碎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