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没有太阳、沉沉压抑的下午,从厨房传来一缕烘焙的香气,混合着草莓的芳香,让人不禁胃口大开。祁斯瑱高大的身体微微弯曲,向来挂着的知性有礼的淡淡笑意也全然敛去,显得十分严肃和认真,他手上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做什么重要的研究,实则他正在聚精会神、小心翼翼的装点蛋糕——挤上奶油,撒上巧克力粉,再轻轻放上饱满鲜嫩多汁的红色草莓。
精致的草莓蛋糕新鲜出炉,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真实的、带着少年气息的单纯的微笑。他取下围裙,端着草莓蛋糕小心翼翼的望了楼上一眼,有些失落又很了然的看见紧闭的房门,他抓起旁边的电脑,轻手轻脚上了楼梯,叩响房门,温润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姐姐,现在有空吗?”
“当然,进来吧。”祈析迟刚刚和接头人交代完初七约会的相关事宜,还没来得及歇息房门便被扣响,她站起身轻轻一带,两张椅子便摆放的极为整齐,看向祁斯瑱微微点头一笑,“坐。”
“姐姐...这是我才做的蛋糕,等下要麻烦姐姐帮我讲课了,”他顿了顿,又怕她拒绝,“怕姐姐辛苦,姐姐不会嫌弃吧?”
他夹着电脑,却两手捧着还没有他掌心大的小小蛋糕,鲜嫩欲滴的成熟草莓躺在柔软甜美的奶油上,看起来十分精致。一瞬间,祁析迟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四年前,被她刚刚接回来的那个拘谨又无措的孩子,他穿着发旧的、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攥着衣角,睁着无助的灰眸祈求看着自己,他一头黑发是干枯的、整个身子瘦弱又单薄,营养不良的仿佛风一吹就会病倒,他是那样的惴惴不安,仿佛与这个豪华的世界格格不入,自卑中又埋藏着野心,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仿佛在追寻灼热而明亮的光源。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能想到当年落魄的私生子在这四年间成长如斯,几乎完全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和不安,在平日里不断的熏陶和培养之中,昔日的自卑变成了如今举手投足的贵气和自信,他身形高大,穿着高领黑色的羊绒衫,穿着黑色休闲裤,带着一副朴素的半框防辐射眼镜,整个人显得十分斯文有礼,矜贵温和,成为人人夸赞的绅士。
“谢谢,”祁析迟接过他手里的蛋糕,指尖难免触碰到他灼热的掌心,她挖了一勺送入口中,酸甜酸甜的草莓水果香和润滑入口即化的奶油搭配的恰到好处,和巧克力粉之后甜味混在一起,让人不自觉的心情感到放松,再加上是祁斯瑱亲手制作的,她笑道,“很好吃。”
“姐姐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还可以再做。”祁斯瑱也温和了眉眼,打开了手中的电脑,余光却一直在关注她一口一口的吃掉自己亲手做的草莓蛋糕,内心有种隐秘的欢喜和成就感渐渐升起。
窗外天气依旧沉闷,雪花飘扬。室内灯光澄黄,二人身影相近,露出点点亲昵,柔和的灯光让祁析迟平日凌厉和威严的眼神软化不少,浅浅琥珀色的眸光更是清澈神秘,祁斯瑱坐在她身旁,恍然感觉自己像被分成了两个自己——其中一个在认认真真的接受她的指导,其中一个贪婪的想要保存更多这般宁静祥和的、和她淡淡坐在一起的时光。
但越是交谈,越让他暗暗心惊——非必要时,姐姐从不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学识,因此他也只能她的一边一角窥视、猜测以为她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山,虽然耸入云端,但依旧能够被征服、被跨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之间的鸿沟几乎不可逾越。她宛若天上浩瀚无垠的星辰,容纳万物,让人心生敬仰,伸出手却怎么碰也碰不着。
他这个被称为冠绝一时的天才,能够甩开同辈乃至前辈几千里的距离,以压倒性的绝对优势获得第一的人,就突然间就对人生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人能够拥有的见识和阅历吗??人类真的能做到她这样完美无缺吗??
但不得不说,这让他更想奋发拼搏,想去触碰那片星空。
二人交谈了好一会儿,祁斯瑱看了看时间,有些歉意的笑道:“姐姐,先到这里吧。我和哥哥下去做饭,明天可以接着打扰姐姐吗?”
“.....明天我就走了。”祁析迟后靠在背椅上,脊梁笔直,“最近很忙,有时间可以直接用CL号联络我。”
明天?
祁斯瑱脸上依旧挂着有礼的微笑,手却不自觉的抓紧了一瞬,这么短的时间?往日里就算再忙她也会在家待三天左右...但他只能点头,关好房门的一瞬间面露烦躁,疾步下了楼,推开看见正在厨房叮叮当啷鼓捣的祁辰景,冷笑一声,难得有些尖锐的嘲讽道:“你开心了?她明天就要走了。”
祁辰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冷看着他,“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没有说。”祁斯瑱叹了一口气,也开始在厨房鼓捣起来,只不过一直分出些许精力注意着祁辰景,看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往日里重视“家”的姐姐却突然无端离开,这让两个人心中不自觉的提升了些警惕,一时间相对无言。
晚饭上,祁析迟仍旧坐在主位,祁斯瑱和祁辰景二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边,空旷的别墅仍然只有三人,除了筷子的声音外,安静的有些可怕。
沉默之中,祁斯瑱默默抬头,下颚微收,柔软的黑发披在身后,整个人显得有些脆弱,像一只怏怏的金丝雀,“姐姐真的这么快就走吗,今天才初一....”
另一旁的祁辰景虽然没有开口,但也放慢了动作,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准备捕捉她接下来的每句话。
“嗯。最近父亲准备把祁家交给我,有些忙。”她面上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和厌倦,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
但在祁辰景和祁斯瑱听来却宛若惊雷,把他们炸了个晴天霹雳,他们目光迅速交汇了一秒,看见了彼此眼里的震惊和疑惑。他们被冠以“祁”姓这么久,也从未触碰到祁家的真正业务,只是以非继承人的身份从细枝末节猜测出祁家家业之大、涉及面之广,交接家族并非易事,甚至在这个莫名节点,让人难免心生怀疑,目前祁靡微尚在人世,昨日的除夕夜来看精神身体皆为良好,为何这般突然,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二人心里皆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祁辰景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指尖隐隐有些发白,他黑眸凝视着祁析迟,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坐在对面同样脸色有些难看的弟弟抢了先,“等姐姐成为家主后,我能替姐姐分忧吗?”祁斯瑱掩去自己难看的神色,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自信笑容,“我主修的国际经济学专业姐姐也是需要的吧?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成长为姐姐需要的人。”
他不是在说大话,恰恰相反,在座的祁析迟和祁辰景都笃定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其优秀的人。祁辰景喉咙突然干燥了起来,他拿起旁边的冰水一饮而尽,却依旧消不尽心里的莫名的恐慌——这个他现在看不上的私生子将来能够做姐姐的左膀右臂,而自己呢,选了一个姐姐极力反对的学校和专业,甚至在将来,也不能够帮到她什么,甚至还会离她越来越远……一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胸腔有些阻碍,仿佛有一团棉花梗在心口,又痒又疼,呼吸也有些困难。
“好啊。”祁析迟从接近胸口的暗袋里取出一个做工极其精致、带着清幽木香的手工木制扣子,刻着一个小纂的“祁”字,把它放在祁斯瑱手心,“以后想找我了,拿着这个来见我。”
“多谢姐姐。”祁斯瑱面上从容镇定的接过,心倒是怦怦砰砰狂跳——若是猜的不错,他已经被姐姐认可了!这颗看似小小的扣子,正是一种在祁家工作的身份象征!
祁辰景更是心里一阵难受,柔软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蹂躏过,被掐过柔软一角,心尖一疼,他努力别过头不去看这个人脸上嘚瑟的神情,不去计较姐姐的偏心,可他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他觉得好不公平,甚至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一样。
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在没有刀光剑影的餐桌上,却想委屈的落泪。
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弟弟,为什么却对这个半途而来的半吊子私生子也这么好?
“姐,吃完饭有话跟你说。”他实在忍不住,执拗的黑眸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烧出一个窟窿来。
祁析迟自然应下。
饭后,二人在庭院里一起散步。
昔日二人亲密并排的身形,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分开,如今二人依旧是并排走着,中间却空出了约摸一人的距离。
飘扬的雪在纷飞了一天后终于停了下来,天气依旧很冷,寒气逼人,呼出的气变为白气,二人走过的空白雪地,留下了一串连续的脚印。
祁辰景此时喉咙像被烈酒堵住了一般,被烧的厉害,满腹话语被哽住无话可说,但又想一口气问出来。这般来来回回,几度开口又合拢,难得的犹豫让祁析迟也挑了挑眉,她站定在一片粉雪之上,沉着的问道:“想和我说什么?”
“……”反而更难说出口了。
祁析迟又向前缓缓迈步,“学校那边怎么样了,有用到我给你的资料吗?”
“没有。”这他倒是回答的快而坚定,仿佛刚刚犹豫不决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件事…我想自己亲手解决。”
“嗯。”他能这么说,她并不意外。
二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脚默默陷入雪的声音。
祁析迟走着走着,心下有些感慨——少年们成长为大人,从小树苗长成大树,再也不是她能完全凭借自己喜好掌控的人了,他会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坚定的走去。他们曾是站在同一线,同一点,那样的亲密无间,旁人不可分割,最后也败在了分岔路口,他一声道别后走向了不同的路。
或许这才是世人普遍所定义的“家人”吧。像满天焰火,从一点缓缓散开,各自奔向夜空,开出一朵绚丽的花。伦理和法律为其保驾护航,道德和舆论为其披荆斩棘,斩断黑暗的、扰乱“家人”的乱伦背德。
二人又不咸不淡的聊扯了几句,祁析迟自知他真正问题还没说出口,祁辰景也明白她的等待。
然而此时,电话的震动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默契。祁辰景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几步接了电话,才有点放松的神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挂了电话后,有些歉意的看着他。
不用她说出口,他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这幅表情他再熟悉不过——是以前她拗不过一些安排而不得不先走一步时,就会露出这般略带歉意的神情,然后背对着他走了出去。
他脑子一热,热血一冲,猛的抓住她的手,死死的盯着她,黑的发亮的眸子里透露出不甘和点点火星,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还把我当弟弟吗!”
有了这句话开头,接下来的话也自然而然的说出口。
“我不应该才是那个你最亲密的人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姐姐。”他眼里似有山雨欲来的暴风雨,“你明明就偏心,你变了!你说谎,你骗我。”
“为什么?”他反复质问到。
“你当然是我弟弟。”祁析迟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同样望着他,仿佛苦恼的家长纵容的看着哭着玩闹得小孩。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祁辰景心中一阵钝痛,他猛的向前走,把祁析迟恶狠狠的圈入怀中,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那个一直走在他前面,他只能在她身后看她背影的、高高在上的姐姐在他怀里躯体是那么的娇小、背是那么的单薄、腰肢是那么的纤细,甚至这个怀抱——都让他这么不舍得放手。
他余光被她柔软的红唇吸引了,心头猛的一跳,更加圈住了她一些,狂跳的心好像在打鼓,有个疯狂而隐秘的背德冲动在告诉他——吻上去吧!
可是理智和道德狠狠拉着他,在心里痛骂‘这是你的亲姐!你这样是乱伦!恶心的,让人唾弃的,不被法律所允许的乱伦!你是个令人呕吐的变态!’。
可是冲动又恶狠狠的回应‘不对,姐姐以前好像也对我抱有这种心思,我回应她的感情又有什么错?’
正义感愤怒无比,为它这种不可取的思想感到恶心,‘可她是你的血脉至亲,是你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这么做会毁了她的!你让别人怎么看她?和自己亲弟乱伦的、淫荡的女人?连自己亲弟都不放过,恶心的败类?’
他内心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但视线依旧离不开她的薄唇,她身上淡淡的木质香钻入他的鼻内,柔软的身躯正被他扣住了腰,他傻傻的站着,整个感官在疯狂的吸取、记忆她的味道。
“姐——,哥——,管家打电话来了!!”远处响起祁斯瑱的声音,祁辰景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狼狈的转身匆匆离去。
祁析迟垂下眼睫,有些烦恼这隐隐失控了的感情。
她如今险险走出泥潭,还是不要让他也堕入泥潭为妙。
以后少与他相见吧。
(今天更得不少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