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燃走的早,大概是凌晨五点就起了床。韶芍半梦半醒时有些许印象,男人喊她,应了一声,又很快陷入沉睡。
她是七点起来的,厨房里有煮好的粥,闷在锅里保温。韶芍吃了几口,胃口不太好,就又放下了。
九点,女人准时出现在事务所里。妆容精致,微卷的头发被松松束在脑后,保守的白色西服套装,连唇色也是低调的豆沙浅红,看起来干净通透。
外柔内刚,是她被调到杨姐手下以后收到最多的评价了。路过的同事和她打招呼,是个新人,高扎马尾,一股年轻的活力,欣欣向荣。韶芍笑,她想起来自己刚到所里那阵子,天不怕地不怕,也是这副劲头,擅长打破规矩,却总学不会善始善终。
“所里调了一个新人,外聘来的,一会儿开会估计是来介绍这事。”
电梯厅外,杨菲站在韶芍旁边,单手划动着手机屏幕,低头和她耳语。
韶芍点头,手里还握着一杯黑咖。
“窦先生的案子有进展了吗?领导怎么说的?”
杨菲摇了摇头,“没动静了,上边儿压得死,不知道什么情况。”
韶芍抿了口咖啡,浓醇的香气在口齿之间缭绕。
“你是不是又得罪你老师了?”
韶芍一愣,扭头看向杨菲:“什么?”
所里的同事都知道她是由季深璞一手提拔上来的,男人总共就带了两个新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乔念。不过也就韶芍没心没肺,追着季深璞一口一个老师,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后来韶芍改了口,他们反倒改不回来了。
“看看你最近的案子,哪个不是难啃的骨头?”杨菲收了手机,轻笑一声瞥向韶芍。她喜欢这个小姑娘,安分懂事,能力也强,是个难得趁她心意的后辈。
“啊……”
说起来这个就头疼……
韶芍皱了一下脸,无奈地朝杨菲撇嘴,抱怨道:“我得罪季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能最近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吧……你也知道他什么脾气……”
“咳。”杨菲垂了眼眸,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目光抬起投向别处。
韶芍置若罔闻,翻了个白眼,摇摇头,“他要发难,我能有什么办法?”
杨菲嘴角抽了抽,拿胳膊轻轻顶了顶女人。
身后站了一个身影,韶芍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脑袋僵在了脖子上,在一瞬间的表情僵硬后迅速眨眨眼,朝杨菲优雅一笑,道:“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努力工作了。毕竟领导有意栽培,怎么能辜负呢?”
“是么?”
男人看着直到自己胸膛的小女人从容不迫地转头,精巧的小脸上还挂着刻意的吃惊。
“季总好!”
他半阖双眼,盯着她不答话。
韶芍被男人看的心里发虚,尬笑着低头,把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复又抬头看他,挤出来个笑,道:“好巧啊,季总怎么在这儿挤电梯呢?”
季深璞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把目光移开,“有些事情要处理。”
“这样啊……”
韶芍继续尬笑,心里后悔不迭。她觉得平日里遇不到男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便把背后嚼人耳根这个大忌忘得一干二净……
杨菲和季深璞打招呼,也算圆了场。电梯到了,男人回礼后便走了进去。韶芍紧跟着杨菲走在后面,不算特别挤,她专挑了一个离男人最远的位置站着,默默地低头喝自己的咖啡。
电梯很快就到了韶芍的办公楼层,她出去,男人也跟着出去。韶芍不敢往回看,那双皮鞋就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总是那样,不怒自威。
身后的脚步在转角处消失,女人松了一口气,背都站不直了。
“怎么还那么怕他?”杨菲笑,她看着旁边的小姑娘精神绷紧了一路。
“能不怕吗?”韶芍往男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摇着头腹诽:“当年我被他骂到哭,记忆犹新。”
杨菲忍不住笑出了声,挑了挑眉,道:“这么严重?季总还会骂人么?”
男人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为人处世得体温和。她和季深璞共事过几次,来往不多,但是相处起来很舒服。
“你不会想体验第二次。”韶芍抱了抱胳膊,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挨吵的?
年轻时犯得混账事太多了,一意孤行,把男人也气得够呛。她就站在他面前,被训得吧嗒吧嗒流眼泪。她一哭,男人就住了嘴,闭着眼揉太阳穴,然后挥手让她出去。
出去以后就没事儿了,所有的烂摊子都会被料理妥当。然后下一次,她继续闯祸。
韶芍想起来以前的场景,心里莫名一悸,扭头又看向那个方向。男人的背影早就消失了,她只看见一个玻璃门,关着,里面就是他。
收了收思绪,韶芍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文件。她下午要去一趟法院,若不是今日所里开会,她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韶芍没什么事情要做,便去会议室去的早一些,电梯里就她一个人。眼看着门要关上,一只手突然伸来挡了一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季总?”
韶芍惊讶,看着男人,朝他欠了欠身。她想不到能在电梯里遇见季深璞。
门合上了,韶芍低着头有些拘谨,连楼层都忘了按。季深璞看了她一眼,探身越过韶芍,伸手按了按钮。
宽厚的身影掠过她的鼻尖,隐隐有些男式香水的味道,沉稳内敛。
“没有人了,还需要装?”
季深璞站直了身,低头看着女人毛茸茸的头顶。
他身形碾压式地袭来,韶芍往后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男人,发现他并没有移动。
“我没装啊……”韶芍摸了摸鼻子,不敢看他。
她是真的怕他啊……
季深璞冷笑一声,转过头,“在外面倒也不见得你这么怕我。”
“那不一样啊,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怎么能混在一起呢……”
他瞥了一眼女人,对上她闪躲又哀怨的眼神,偏头看着她,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在公报私仇?”
她那点儿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
“没有。”韶芍一口否定,打死不承认。只要她不说,男人就不能下定论。
季深璞看着她不说话,抬了抬眼皮,道:“开完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梯门开了,韶芍愣了一下,紧跟着男人走出去。他一双长腿,步伐大,韶芍要快步走才能跟上。
“季总有什么要事吗?”
男人偏头,那双透彻的漂亮眸子就落进了他眼中。清澈水润,带着几分怯懦几分勇敢,和初来乍到时的那个少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点张扬,多了驯服和稳重。
季深璞身形一顿,韶芍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男人看着她,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照你说的,栽培你。”
“这一季度的工作总结……”
杨菲在前面做工作报告,韶芍坐在座位上,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她指尖抠着钢笔帽,时不时地抬头往展板上看两眼。男人就坐在她正对面,两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目光紧锁,眉头微蹙,认真工作的模样严肃又性感。
可如果他在认真工作……
韶芍掐了一下眉心,借着抚裙摆的动作伸手把小腿上的皮鞋拍掉。
男人微微挑眉,目光飘了过来。
韶芍佯装镇定地抿嘴,整理了一下头发,目光投向展板。
皮鞋又蹭了上来,在她的小腿上轻轻刮蹭着。她穿着一层丝袜,坚硬的鞋头磕在她的小腿肚上,有意无意地打着转。
韶芍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撤腿,轻轻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季深璞,礼貌一笑。
男人也在看她,肃着一张脸,目光随意,像是不轻易地瞥来,轻飘飘的,冷静中带着一丝暧昧。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韶芍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一弹,又赶紧转头看向台上,象征性地拿起笔记录了两行。
她在写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女人的心脏砰砰直跳,耳朵听到了什么声音,笔下就写出什么字来。跟不上,断断续续,她也麻木,定睛一看,句不成句,行不成行。
韶芍放下了笔,手肘撑向桌面,双手交叠着抵在嘴边,努力平复思绪。
安静了不多会儿,她渐渐进入了状态,开始记录工作总结的要点,有些是需要她改进的。一个组里,除去平日的单独工作,他们也会有合作任务,各自分工不同。她跟着杨菲出庭,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膝盖突然被鞋尖磕到,那只脚滑向了她大腿内侧,不深,但腿内的皮肤细嫩敏感,被鞋头一蹭,立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的会议桌是细长的款式,本就距离不甚远,男人腿又长,稍微伸一伸就够到了。
韶芍手中的笔一抖,在纸面上划了一笔划痕。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道扎眼的笔迹,咬咬牙合上了笔帽。
光滑的鞋面顺着她大腿的弧度轻轻磨着,像捋顺小猫的后脊。冰冷的触感透过丝袜传来,如蛇游走,激起来阵阵酥麻。
她下面开始痒了。
韶芍抿紧了下唇,伸手掐住男人的脚腕。她单手握不过来,只能托着,握紧了半个脚踝。男人倒是不挣扎,任由她托着。
她扭头看向季深璞,对方已经不再遮掩了,就直接地盯着她,半阖着眼,目不转睛,犀利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韶芍一顿,她想起来数年前,男人带着她看庭审回放时的目光,也是这样,把每一个失误和不足都指出来,毫不留情。但他看向她,经常又噤了声,只说,“你来分析。”
目光如此相似。
韶芍不自觉地抿了嘴,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杨菲。
身上的视线没有消失,托着那只脚踝的手微微颤抖,她把男人的脚放在了自己膝盖上,手穿过裤管轻轻滑了进去。
男人的腿毛扎着她的手心,韶芍微微前倾了身子,手掌轻托着腿肚,指甲在皮肤上轻轻刮着。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韶芍一惊,怕人发现端倪,连忙收了手,帮男人捋好了西裤上的褶皱,抬头看他,发现那人的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腿收了回去,季深璞轻轻挑眉,微扬了下巴看向展板。杨菲已经做完了报告,旁边的领导提了些意见后转头看向他。毕竟是在法律界驰骋多年的传奇,男人的话语放在哪儿都很有份量。
季深璞颔首,指尖随意地敲着桌面,道:“败诉的次数比上一个季度多了些。”
一句话,整个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杨菲鲜少见到这样单刀直入的批评,她面色紧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道:“确实是我工作失职,没有带好小组……”
“不是什么大问题。”男人抬头看向她,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道:“我看过那几次的庭审,对手很强,记得复盘就好。”
男人的目光又轻飘飘地扫过来了,韶芍低头,不敢对视。毕竟为数不多的败诉里,有一笔就是她的功劳。
杨菲客套着官方话,坐回了座位上。季深璞又说了些建设性意见,韶芍一概没听。杨菲在旁边舒了口气,韶芍忍不住抿嘴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胳膊,小声道:“我说的吧,他吵人就是很可怕。”
杨菲瞪了她一眼,咬着舌头,声音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韶芍摸了摸鼻子,认栽。可也不能全怪她,那一次对手太强了,也不知道所里是怎么想的,让她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这样想着,她又幽怨地看向男人。
还能有谁……自己的工作百分之八十都是那个男人批准的。
季深璞还在听着下一组的工作汇总,余光瞥到了韶芍,嘴角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会议冗长又无聊,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台上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也都纷纷扭头。
韶芍下意识地往季深璞那里看了一眼,男人脸色冷漠,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进来了,穿着黑色西装,朝着众人抱歉一笑。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迟到了。”
话虽如此,可男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抱歉的意味。
怎样形容他的模样呢?韶芍看了过去,脑海里跳出来一个“风神俊朗”来。男人长相确实漂亮,站在会议室里竟也能和季深璞平分秋色,只是眉眼间有些桀骜不驯。
韶芍总觉得熟悉,眯着眼又看了两眼,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杨菲的胳膊,小声惊呼:“姐!这不是那个刑穆吗?”
杨菲也皱眉,往刑穆那处看了一眼。她知道所里要招新人,只是没想到招了这么一个能人过来。
刑穆在法律界也是赫赫有名,可惜当年败诉给季深璞,一直被男人压了一头。后来季深璞退居管理层,刑穆这才算是真正锋芒毕露了。
“所里招他干嘛?”
杨菲皱眉,摇摇头。
刑穆和季深璞是业界里出了名的不对付,季深璞不喜张扬,但刑穆不同。那是个为人处世都很桀骜高调的男人,前前后后在公开场合引战过多次,却都被季深璞绵里藏针地怼了回去。
一山难容二虎,这道理大家又不是不懂。
杨菲叹了口气,如果是要站队,事情就不好办了。她见韶芍还想要说什么,示意她噤声,“听领导安排吧。”
韶芍还想要说话,见状,识趣地闭嘴,目光又瞥向刑穆。男人刚好经过她身旁,低头挑了一下眉,眼里有些邪气。
“小家伙,好久不见啊。”
声音好听又暧昧,在会议室里激起了一阵波澜。
韶芍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看杨菲震惊的目光,朝男人点点头,道:“前辈好。”
她抬眼看向季深璞,男人脸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目光落在展板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韶芍的手心在桌下攥紧了又松开,捏出来一手的汗意。余下的会议内容还有刑穆的自我介绍,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只有刑穆的那张脸在横跳。
好久不见。
女人眼皮抽了抽。
不如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