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公馆。
张长生刚起,正坐在梳妆镜前让女司机给她编辫子。
翠姨站在走廊上没进屋,伸手敲了门:“先生,徐家太太来了,说是要拜会您。”
张长生把搁在台面上的金丝边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站起身来:“好。”
楼下,站在客厅里的徐太太望着下楼来的张长生,不等张长生走尽了原木的楼梯,便端出了极尽欢快的笑脸:“哎哟长生,徐阿姨想你想得紧,知道你回国就立马赶来了,来得仓促,你不会见怪吧?”
虽然现在已经不兴旧时规矩,要提前几日送上拜帖约见,但事先打电话支会的礼数还是要做的。如徐太太这样空着双手,连个果篮都没拎,一大早直接堵上门,论仓促,的确是十分仓促了。
张长生点点头:“徐太太。”
张长生的称谓很生分,徐太太也不介意,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说着便去拽那青年的胳膊:“你季达弟弟也说是许久没见你,怪想你的,就跟着我一道来了。”
季达?张长生寻声望向站在徐太太身边的青年,约莫就是徐太太口里的“你季达弟弟”了。
“你季达弟弟”穿着打扮俱十分洋派,定制的咖啡色的经典三件套,眉毛还有修饰过的痕迹,头发烫出卷来,眉目分明看上去十分精神,竟也是十分的年轻漂亮。
张长生又点了点头:“徐小公子。”
徐季达也冲张长生点头,相比徐太太的满面欢喜,略略紧绷的表情显得矜贵得多:“张小姐。”
徐太太看张长生和徐季达互相见礼,更高兴了,面上的笑掩都掩不住,还带着一点得意:“呵呵,徐阿姨今天来啊,是来跟你谈你和季达的婚事的。你们也老大不小,该挑个好日子完婚了。”
张长生再是处变不惊,闻言也不由得一愣:“我和徐小公子,有婚事?”
徐太太涂着丹蔻的保养得宜的双手一扬一合,就显出一位上海太太含蓄又内敛的欢天喜地来:“当然是有的呀,你跟季达的婚事,可是张老爷跟我家老爷做主定下的呀。按理说呢,阿姨是应该跟长辈说这件事,但现在张家不是就你一个人了嘛,阿姨自然只能跟你讲的呀。”
徐太太把话挑明了,张长生便又处变不惊起来。她慢悠悠地坐下了,坐在舶来的欧式沙发里,对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翠姨道:“不用上茶了,徐太太和她的公子很快就走。”
明摆的赶客,翠姨不由得一愣。
徐太太也是一愣,忍了一下,还是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你这孩子,结婚是大事,你们张家和我们徐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在哪里摆酒,摆多少席,请哪些人,这些细节都是要商定的,哪里会很快就走?”
说到这里,徐太太意犹未尽,又自觉该拿出做婆婆的架势,不能让儿媳妇未过门就拿捏住自己:“再说了,哪怕真是坐一坐就走,也要上茶的,这是基本待客的礼数。到底是家里没个像样的长辈管束,散漫养得不成样子,你放心,过门之后,这些事情阿姨自然会好好教你,不会让你丢了徐家的体面。”
眼看着“徐”太太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自己当“张”家的长辈,还长远地思考起晨昏定省的婆媳规矩,张长生并不去驳斥她,只道:“徐太太和徐小公子这次到张公馆来,徐老爷可知道?”
张长生此话一出,徐太太骄傲自矜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意识去瞧了徐季达一眼,这一眼惴惴不安。
而徐季达也在这个时候条件反射地去看徐太太,目光惊魂未定。
“哈哈,”徐太太忽然笑了,佯装着大气笃定,却因为眼中的余悸未消,表情就流于僵硬了,“你和季达的婚事,是早多少年就定下来的娃娃亲,我家老爷自然是知道的呀。”
张长生依旧不去驳斥她,只道:“不如徐太太先回去,将此事知会了徐老爷,再来跟我详谈?”
徐太太连佯装的笃定都装不下去,一下子就恹了,又不甘心的负隅顽抗:“我家老爷公务繁忙……”
“他是谁?”坐在徐太太旁边一直默不作声,摆出一个洋派少爷骄矜的徐季达忽然大喊了一声。
徐太太顺着徐季达愤怒的目光一仰头,也是面色大变,失声问道:“他是谁?”
张长生循声望去,便看见拾级而下的男学生。男学生的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酣睡刚起,几根翻翘的发尾,衬得人比本来的年纪更加稚气了。皱巴巴的学生衬衫纽扣开到第三颗,敞着大片雪白的胸脯,袖扣也是解开的,袖口飞卷,裸露出劲瘦的小臂,正是扑面而来的男色诱惑。
“张长生,这是怎么回事?”见张长生不回话,徐家母子又连名带姓,齐声质问了一次。
张长生想想,就理解了,这般天仙下凡的姿容,难怪徐家母子一脸捉奸在床绿帽子从头戴到脚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