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的身份?”语气有些惊讶的南造惠子,表情却十分平静。
张长生想了想,问道:“南造长官身上的香味很特别,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黑方吧?”
南造惠子抿唇微笑的表情,依旧是谨慎内敛的:“没错。”
南造惠子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张长生也就毫不意外地点头解释:“幕府时代结束之后,鸠居堂的黑方虽然不再仅供日本皇室使用,但因为工艺复杂,产量稀少,价格昂贵,依旧只为少数的贵族享用。岩岐先生虽然非常富有,但雇佣贵族的少女做自己的秘书,还是逾越了。”
南造惠子没有说话,只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张长生。
张长生便继续说了下去:“南造长官的形体仪态非常好,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看出对马术的精通。但你的手上有茧,虽然文书工作也会让手指生茧,但那样的茧子是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夹缝间,你的却是遍布虎口和每一根手指,除了常年练习马术紧握缰绳,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南造惠子审视的目光更加锐利了。
张长生的用词便越发审慎:“但即使是马术,也不会让掌缘生茧,唯一可能性就是跟精通马术一样精通枪械。从茧子的大小和形状来看,惯用的应该是法产GP35。贵族少女,精通枪械,跟着颇有名气的三菱财团进入上海,这些都令我不禁要大胆揣测您的来历。”
说到这里,张长生巴巴地看向南造惠子。
“是英制,”迎着张长生亟待肯定的眼睛,南造惠子纠正道,“我的GP35不是法产,是英制的。”
张长生叹上一口气,遗憾又不甘地自我安慰:“既然是揣测,自然会有猜错的地方。”
南造惠子却又道:“除此之外,其他的你都说对了。”
张长生连忙谦虚起来:“我也就是瞎猜……”
不等张长生说完,南造惠子又毫不客气地指出:“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确切地判断出我的身份。”
“……南造长官真是明察秋毫,”张长生摊手,她穿着土气的旧式大褂,肢体语言却十分西化,满脸故弄玄虚的把戏被拆穿的死乞白赖,“好吧,我承认前面说的都是随口胡诌,其实是中西老师告诉我,内务省派遣来主持特高课的长官名叫南造惠子,所以岩岐先生提到你的时候,我一下就认了出来。”
南造惠子一怔,然后便笑了,丹唇外朗,皓齿内鲜:“长生君,老师跟我说过你在痕迹学应用上的卓着,盛赞没有你无法看破的人和事物。但是老师没有跟我说,你还如此地幽默。”
“就像他也忘记跟你说,我之所以转学金融,是因为考试作弊被当堂发现,科目正是痕迹学。”
这一刻,南造惠子显然彻底领略到了张长生幽默至极的人格魅力:“长生君……”
张长生对着南造惠子圆瞪的眼睛,重重地点头,满脸为盛名所累高处不胜寒的疲惫。
……这有张长生的地方就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安静。
静默之后,可能是从尴尬中滋生了友谊,两位初次见面的女士竟觉得彼此熟稔了许多。
南造惠子虚撩了一下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上海的环境太安逸,这让一些帝国战士变得过于散漫了,我需要一些时间,让特高课变回它应该有的那般锐利。到那个时候,我会公开宣布长生君的加入。”
张长生皱眉:“我以为一切都会在隐秘的情况下进行?”
南造惠子打断了张长生,显出跟克制内敛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专断来:“我已经在极司菲尔路的七十六号租下了房子,希望它能够尽快迎来它的主人,长生君。”
面对阶级思想严重,从骨子里排斥以下犯上的日本人南造惠子,张长生想了想:“虽然说内务省将上海特高课的事务全权委派了南造长官,但不知长官的计划,中西老师是否知道?”
“那不是你应该要担心的事情,”南造惠子又一次打断了张长生,她的目光越过了张长生的肩头,看向张长生的身后,美丽的脸庞在内敛之余,露出矜持之外的表情,“你现在有别的需要更担心的事情。”
张长生顺着南造惠子的视线转身,便看见站在身后的皇甫天。
吸烟室说是室,其实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房间,不过是走廊的尽头借助拐角辟出的空间,谈不上私密性。
过度专注于跟南造惠子的交谈,又有楼下传来鼎沸的嘈杂声,即便张长生努力地去回想,一时想不起任何关于皇甫天到底是何时站在那里的记忆。
如果是别的谁,还没有这样紧急,因为张长生跟南造惠子用的是日语,即便听到多少,又能听懂多少?
偏偏是皇甫天,语言天赋卓越,日语流利得能够当随行翻译的皇甫天,他听到多少,便听懂了多少。
电石火光的刹那,张长生读懂了南造惠子眼神里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