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女先生没有枯站多久,停好汽车的女司机便找了过来:“先生,总算找到你了。”
女先生看向女司机身侧,跟着一同过来的男学生,正是校门口给她指路的那位:“你是?”
男学生沐浴着女先生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张先生,你好,我叫王乐阳,是司徒教授的学生。老师知道您刚刚回国,对学校并不熟悉,但老师要准备演讲稿,实在脱不开身,便让我到校门口来接您。”
被称作张先生的女先生姓张,名长生,全名张长生。
闻言,张长生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方才在这里撞见一个女同学跟一个男同学告白,他们发现了我,然后向我灌输了一些自由民主很可贵,封建糟粕不可取的进步思想,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王乐阳跟着女司机一路跑来,本就跑得气喘吁吁,闻言更是面红耳赤:“近些时候,学校里有退婚的风潮,总会来一些乡下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一合计,若是遇见了,便把她们指到这情人角来……”
王乐阳说得十分含蓄,张长生还是听明白了。
男学生们在时尚的大上海,受了新式教育,见了洋派小姐,熏陶得既摩登且潇洒,自然不满意于乡下父母安排的面目模糊低眉顺眼的旧式女子,高举“自由恋爱可贵”的大旗,赶流行似的退起婚来。
被退婚的乡下女子们却是旧思想,退婚便是个人全家乃至家族蒙羞的丑事,免不了要来一遭千里寻夫。
王乐阳受教授之托来接张长生,但张长生这身打扮风格过于鲜明,叫嫉恶如仇的王乐阳一眼就打成包办婚姻的拥趸,封建糟粕的余孽,盲婚哑嫁的忠实信徒。指路去了学生们时常告白的情人角,让自由恋爱的人性之光,彻底净化一下她的榆木脑袋。
显然,情人角里见到的男女也是这样想的。
张长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王乐阳见张长生悟了,越发汗如雨下:“张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是你,否则绝不敢指错路的。”
张长生却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司徒教授的讲座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张长生刚到相辉堂,司徒教授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乐阳,我就说张先生风格鲜明独树一帜,根本不用照片,你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吧?”语罢,司徒教授自觉得虽然年过半百,但本人的风趣幽默丝毫不减当年,哈哈大笑一场。
闻言,王乐阳鹌鹑样耷拉着脑袋,闻言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张长生倒无意让他更加难堪,顺势解围:“讲座要开始了,教授且去,不用管我们。”
“什么不管你们,长生你只管随我来,我已经让学生在第一排给你留好了位子。”司徒教授的手指横跨整座人头攒动的礼堂,直直地指向与几位着名的校领导和业界翘楚并列的第一排。
张长生却是摇头:“我来得晚了,就该站着听,没有特权。”
“来晚了就站着听,谁都没有特权”,对莅临视察的孙先生说出这句话之后,当年还只是讲师,尚且没有评上教授的司徒教授一下子红遍了全国,此后便成为司徒教授标志性的名言。
闻言,司徒教授露出些许追忆的神色,便不再坚持,只道:“乐阳,照顾好张先生。”
令张长生来晚了的罪魁祸首头埋得更低了:“是,老师。”
张长生顺着司徒教授离开的背影,看向讲台的方向,只见讲台上站了一名男学生,正在整理话筒。张长生望着那男学生示意王乐阳:“王同学,你认不认识台上的那位男同学?”
“不敢,张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王乐阳就可以了,”王乐阳先自谦了一句,才抬头去看台上的青年,一看之下,“哦,他呀。他叫皇甫天,不是我们法学院的,却是理学院的风云人物,理学院有一半的女生跟他告过白,剩下的一半则是暗恋着准备要告白……”
惭愧于自己让张长生来得迟了,为了将功补过,王乐阳压低声音,将自己探知的并不人所共知的隐秘也和盘托出:“……军事学系的高材生,听说父亲是个督军。”
督军,是这个时候对所有拥兵自重的军阀的称呼。
站在讲台上的男孩子,被讲台上瓦亮的聚光灯照射着,比在树木掩映的僻静处看去更加俊秀清朗。让少女失去矜持的,固然有先进教育的功劳,少年本身的出类拔萃,也是功不可没的。
没错,眼前的这个皇甫天,正是那拒绝辞令之正面慷慨为张长生生平仅见的皇甫同学。
张长生禁不住有些诧异,这位皇甫同学,竟是个军阀的儿子?
斜里忽然走来一名女生,略过认识的王乐阳不看,看了看张长生,又看了看女司机,最后将目光定在有定制裤装、钻石袖扣和百丽翡达加持的女司机身上:“张先生,老师说您不想坐在第一排,就特意让我又在最后一排给你准备了位子。”
这一刻,王乐阳的眼睛里情绪饱满错综复杂精彩纷呈,有冷眼旁观,有幸灾乐祸,最后对上张长生的眼睛,全化作了“你看,也不止我一个人会认错”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