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难得地愿意为容钺帮腔,他上前几步对吟鹭道:“他可是帮了你的人!说话就不能客气些么?”
吟鹭悠悠地转过眸子来看宋应,不管过了多久仍能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她还没开口,便能叫对方先从心里自发地矮她一头。
“他真的帮我了吗?”
又是那个慢条斯理的傲慢语气,宋应不爽地皱眉,还欲争辩,却被容钺以剑鞘横在身前,他沉声道:
“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宋应不可置信地怪叫,却见陆希濂也上前来扯他袖子,他立马委屈地道,“希濂,你看他们!”
陆希濂抬手搭上宋应的肩膀,一手揽住他往门外走,一遍边在他耳边解释道:
“那些人一看都不是好相与的家伙,今天既不能叫他们送了命,来日便会招致更大的报复,且那鸨母对吟鹭也是随意打骂,她呆在这里头,就要给人家任意拿捏。今日容钺贸然出手,吟鹭往后的日子却只会更难。”
走了几步,陆希濂又停了步子,回头见云澍还站在那里,他轻咳一声试图唤起她的注意,见她没反应,又皱眉快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过来。
好端端的假日出行,偏碰上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换了个茶楼简单地坐了一会儿,便纷纷打道回府了。潞南离菀州有些路程,是以这次容钺就没回去,书院里人少了许多,他正落得清静。宋应家离织春坊不远,独自回去了。陆希濂一手牵着马缰,一面陪云澍回到春茶巷,眼见她进了自家的医馆大门,这才又打马往家行去。
黄昏十分,母亲与弟弟端了一桌子菜上来,又把早先备好的粽子拆开,用包粽子的小竹篾均匀地勒成小块小块地放在盘子里,云仲初捻了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申请。
云林氏佯怒着去打他的手,嗔道:“好好的筷子不用,拿手抓东西吃做什么?”
云仲初笑着抿一口茶,惬意地道:“夫人做的粽子,香软甜糯,可个头不小,去掉粽叶直接啃呢,有些不雅。用刀来切小呢,又串了味。非得用这粽子上原本的细竹篾来,把它分割成小段,最为适宜。
手嘛,原先我也不喜用。我到西域时见那里的人不要筷子也不要勺子,用手抓饭,用嘴嘬汤。他们告诉我,再好的餐具也不过是接引的工具罢了,食物最终还是要进到肚子里,凉的叶子,软的饭,热的肉,硬的骨头……用手指去直接触碰,最能感受食物的质感,即便还没尝到,手先摸到,你心内腹内便已经对接下来要吃的东西有了一个最初的体验。我依言一试,当真如此。”
云忱闻言,也学父亲的样子抓了块粽子放嘴里,被云林氏训了一顿,他还有样学样地模仿起云仲初道:“我依言试试……当真,如此。”
忱儿虽然有些口吃,但是机敏可爱,他总能成为一家人玩笑开心的源泉。
边说着,云仲初举了杯对着云澍道:“阿澍与为父饮一杯?”
云林氏赶忙劝阻:“阿澍还小,不许劝她酒。”
云仲初笑道:“你且问她愿不愿意呢?你当她是小孩子,可阿澍心里有主意着呢。”
云澍也笑,斟酒举杯道:“那这杯我就敬父亲母亲了。”
云林氏看她一眼,犹疑却还是无奈道:“那就只许喝这一杯。”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阿澍再有主意,永远也是娘的孩子。”
“可我只能饮一杯,父亲一个人也喝不完啊。”云澍笑着跟母亲撒娇,没有换来她的许可。
“谁知道!眼看着要吃晚饭了,他又自己跑出去买酒。平日里也不是爱喝酒的人,家里也没人能陪他喝。”云林氏不满地抱怨。
云仲初却把目光投向云澍,笑道:“方才我见有人送阿澍回来,便想着今夜有人陪我喝酒,这才去买的。谁知道这孩子竟不叫人来家里坐坐,让父亲白跑一趟。”
“啊?谁啊?”
云林氏奇怪地问,接着便看到云澍脸上可疑的绯红。她尽量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
“不过是白日里一起出去游玩的同窗,父亲总这样,太不矜持了吧?”
“那位同窗与阿澍瞧着倒是颇有些登对呢。”
云仲初越发口无遮拦,云林氏虽不明所以,却多少能猜到一二,也笑眯眯地道:
“夫君何时见过的?”
“上次书院里见了一次,方才在医馆门口又见了一次。嗯……挺拔俊秀,风度翩翩。”
“父亲,什么叫‘登对’啊?”
这时候偏偏云忱也加入进来,真诚地发问更显出云澍的心虚。云仲初把儿子抱到腿上慈祥地解释道:
“登对呢,就是你乍看某人与某人在一起,心内觉得他们适合永远在一起,我们便可以说,他们,登对。”
“那有没有看上去不登对,却在一起的人呢?”
云仲初摸着小儿子头顶软软的头发,笑着看他:“那必定有它深刻的理由。”
今日无风,晴了整日,到了夜里,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单单一个月亮朗照着医馆后头的小院子。
云澍开了窗,点一根蜡烛靠坐在榻上翻书,静谧中听到一点杂音,抬头去看,见到陆希濂从窗户外轻手轻脚地翻进来还熟练地关好窗户,惊讶得蹬大了眼睛。
“你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你怎么进来的?”
他穿着一件深绛的直缀,白色的交领上整齐地绣着祥云的纹路,衣摆上用稍浅些的红线绘出精细的劲松修竹图样,束发的玉簪上甚至缀了金的点饰。他平日在书院甚少穿得这样精致,倒叫云澍眼前一亮,陆希濂年轻俊朗,这一身没减弱他的书卷气,还多添了些世家公子的富贵烟火。
见到她在打量自己的衣着,陆希濂解释道:“家宴各房都有人来…穿的太素净不好。”
云澍把书合上放在一旁,真诚地赞道:“很好看,你穿这身。”
陆希濂卷起两边袖子,露出干净清矍的手腕,颇有些委屈的样子道:
“我娘用五彩线编了长命缕绑在我父亲手上,说是端午就兴做这个。你却不给我系一个,我只好上门来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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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抓饭的这番感受描写其实来自我的一位老师,我到一个地方去,接受不了他们用手抓饭,老师为了劝我入乡随俗就说了这些,一直印象很深哈哈。至于登对不登对的这番话,引用了钱钟书先生的话,在这里注明。
其实我是个吃咸粽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