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拉提大草原。
这里正值九月,长空寥廓,草地枯黄。
雪山映衬下的山坡有几个移动的小点儿,哒哒马蹄身渐近,为首身穿玄色衣袍,墨色披风的男人下马,面容如他手里的长剑一般凛然。
摄像头切他的近景特写,剑法的招式干净利落,短短十个回合,着青色短袍的男人跪地,嘴角渗血,无力的垂下了头。
“好!卡!这条过了!”
导演拿着大喇叭喊完,片场的人开始移动,准备下一场戏。
周嘉名下午的戏份已经全部结束,助理肖亮上前帮他摘了披风,把保温杯递给他。
他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又喝了一口,不是枸杞泡水,是桂花糖水的味儿。
肖亮注意他神色,一边把他往车那边引,一边解释道:“程小姐来了,在车上。”
"她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没和我说?"周嘉名脚下步子明显变快。
他一米八三,腿又长,肖亮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五点的时候到的,你在走戏,就没让和你说。"
房车车门打开,周嘉名上车。
肖亮上了旁边一辆商务车,一进去,发现司机师傅和团队化妆师也在,三人对视,肖亮讪笑两声,"理解理解。"
“周嘉名!”程桐一身白色毛衣裙,从沙发上飞扑过去,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
“哎哟,我天,”周嘉名被撞的往后一退,他抚住她一侧的腰,站稳,把人抱着坐下。
两人面对着面,他还是穿着戏服,层层叠叠的袍子散开,磨着程桐裸着的小腿。
他先亲了亲她,把人往胸前拢了拢,“你怎么过来不发个消息,我让亮哥去接你啊。”
程桐搂住他脖子,一双眼水灵灵的望他,“给你个惊喜啊。”
周嘉名笑着看她,“行,喜到了。”
程桐挑挑眉,一张脸生气十足,“什么就喜到了,这么敷衍。”
周嘉名没回答,把人压倒在沙发上,束着的发垂在两侧,程桐拿手挽了两股,娇笑着乐道:“干嘛呀,肖亮说你晚上还有戏拍,脱了可没人给你穿了。”
话这样说,她腿可一点没安分的往周嘉名膝间钻。
周嘉名倒没想真做什么,只不过一个月没见了,他想程桐想得紧,就想跟她贴得近点。
“啊!”程桐捂住锁骨,痛呼一声。
周嘉名抬起头,肆意的笑着,露出右侧尖尖的虎牙,“谁叫你瞎撩拨我。”
程桐嘟着嘴,嗔怪着看他,“属狗的么!”
“属程桐的。”
程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乐出声,“你上哪儿学的这土味情话。”
周嘉名实话实话,“上回采访我一记者。”
程桐佯装恼怒,问他:“男记者女记者?”
周嘉名昂了点下巴,笑道:“女记者啊,又白又高,特漂亮。”
程桐把手搭他脖子上,把人扯下来,咬了他下唇一口,恶狠狠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周嘉名本来就逗逗她,他眨了下眼睛,“骗你的,男记者,他还叫我宝贝,没吓死我。”
程桐手捏了他脸蛋一下,“没想到你行情还挺好。”
“那自然是。”
“臭屁鬼。”
周嘉名手不重不轻的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再说话我就不客气了啊。”
程桐啊呜一声,梗着脖子,“来,怎么不客气怎么来。”
周嘉名没法动她,这戏服一脱一穿麻烦的很,他又拍了她屁股一下,“你等着,看我回北京怎么收拾你。”
程桐一点不带怕的,“不就后天嘛,我等着,不收拾你就是小狗。”
“程满愿,”周嘉名喊她小名,摸了摸她微卷的长发,“怎么了?”
程桐一愣,眼眶瞬间红了,她偏过头,过了一会儿才答:“没事儿啊。”
“家里的事还是学校的事,说一说呗,我帮你解决。”
程桐这人其实不爱哭,但周嘉名一问她就特别委屈,眼泪唰唰唰就下来了。
周嘉名赶紧把人抱起来坐好,从一旁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弄回去。”
程桐抽抽搭搭的,又觉得自己哭着不好看,拿手捂着自己眼睛,周嘉名一边哄她,一边拍她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和我说说,怎么了?”
“阿愿?好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不哭了,等会眼睛肿了。”
程桐哭了一会儿,又被周嘉名细细密密亲了一会儿,调整下情绪后她才开口说话,“就我想你了,然后你又不在北京,我一下见不着你,就难受了。”
周嘉名捧着她脸,给她把脸蛋上的泪都擦了,担忧问道:“真没事儿?”
程桐摇摇头,声音还带着点哭腔,“没事儿。”
周嘉名叹口气,吻了她额头一下,把人轻轻搂进怀里,哄道:“我后天回去,能待俩周,你别回家了,就住我那儿吧,要么我住你那,一日三餐都给你伺候好了成不成?”
程桐闷闷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晚上九点,那拉提天黑了,周嘉名要接着去拍戏。
肖亮发了条短信通知他,在车门口等着。
“等会儿回伊犁,我让张叔送你,今晚累了就找个酒店先住下,明早再去机场,后天我就回了,有什么事我回去再说,别哭鼻子了啊,到时候脸又得过敏。”周嘉名一边站镜子面前整理衣领,一边叮嘱她。
程桐嗯嗯应了几声,周嘉名看了眼桌子上的手机,窗口又弹出好几条微信消息,肖亮那边在催,他回头,扣住程桐的腰,低了点头,“亲一下。”
程桐踮起脚,乖乖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周嘉名追着她唇,把她身体往后压,深吻了十几秒才松开,“我走了,你乖乖的。”
程桐点点头,周嘉名紧捏了她手心一下,转身打开车门出去了。
回到北京是下午一点多,来接机的是程桐妈妈吴正芬。
她一身青色套裙,头发盘在脑后,背脊挺直,仪态典雅,旁边跟了个男人,是程桐她爸程立德的秘书赵奕。
程桐吸了口气,抬步往她那边走。
“妈。”
吴正芬上下打量了她几秒,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笑意,“先回家吧。”
赵奕把后座车门打开,吴正芬先伸左腿进去,右腿并拢姿态优雅的坐好,程桐喊了句赵叔,赵奕答应了声,给她打开另一侧的车门。
车开上京开高速,沉默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厢吴正芬开始说话,“去见谁了?”
程桐没看她,眼睛盯着手里杂志,“周嘉名。”
吴正芬一听这仨字就冒了火,骂道:“你胡闹了这么久还不够,现在你爸在医院待着,新创这儿一堆烂摊子,你还去找那个小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还有没有这个家!”
程桐倒是平静,“我眼里当然有您,爸爸生病我也担心,新创哥没有办法,外公还有办法,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您为什么要把我当筹码和人交易呢?”
吴正芬怒不可遏,猛的一转身子拿手指着她,“什么叫筹码!什么叫交易!秦晔他哪儿不好,哪点儿比不上那小子?!”
“他哪儿都好,就一点,我不喜欢他,”程桐抬起头,眼神坚定,“妈,你要真的逼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吴正芬一双眼微瞪着,盯着程桐倔强的脸,过了十几秒,她放松了微抬起的右手,低声笑了几下,讥讽道:“我不逼你,也不对你做什么,周家那小子还有几部戏在老高那压着吧,你且瞧着,你从程家拿给他的,我全得讨回来。”
“妈,”程桐看她眼睛里露出的偏执与骄傲,问道,“你就非得这样,牺牲我哥还不够,非得把我也拉进去?”
“桐桐,我们是一家人,你爸这回走错一步,必须有人补救,程家不能败,你嫁给秦晔,那些人就不敢再动手脚,你哥才能往董事局里头走。”
“究竟是程家不能败,还是您不能败,”程桐同她争锋相对,毫不客气的戳穿她,“你不找外公,无非是怕大舅妈看不起你,你非要我嫁秦晔,不过是为了维护你书记夫人的脸面,你哪一点是为了程家?”
“啪!”
“你住嘴!”
程桐脸上浮起五个指印,吴正芬手还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妈,”程桐脸偏向一边,她抚了抚被打的位置,嘲道,“别自欺欺人了,我不会和周嘉名分手,更不会和秦晔结婚。”
说完也不管吴正芬什么反应,敲了敲驾驶座后背,“赵叔,把我在这儿放下吧。”
程桐在西二环一个绿化带边上下车,下车前吴正芬已经恢复优雅,她甚至还拍了拍程桐手背,留下一句“桐桐,妈妈给你时间考虑,不要让妈妈失望”的话。
程桐想大喊一声,发泄下心里的躁郁,可她知道不能这样做。
冷静了会儿她沿着边上人行道走,找着一树荫下的长椅坐下,给她朋友乔俪发了个定位。
过了十来分钟,一辆粉色法拉停下,里头穿白色吊带裙的女孩摇下车窗,冲程桐打了个响指,“阿愿,上车!”
“哎哟哟,这谁打的我们家小宝贝,吴女士?真舍得下狠手啊。”乔俪把鼻梁上眼镜摘下,啧啧两声,从后座塑料袋里拿了瓶冰水递给她,“先捂捂,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想吃什么?姐们儿请客。”
程桐没力气答她话,把水拧开先喝了一口,“回你家吧,我不愿意一个人待着。”
“得勒,”乔俪又把眼镜戴上,一脚油门踩下去,程桐被猛得一下往前带,接着后脑勺撞上车背。
“你开稳点儿!”
乔俪转脸看她,脸上的笑又灿烂又迷人,“想不想上山上飙车,今儿魏珂他们都在。”
“你可放过我吧,”程桐把座椅放倒躺下,闭上眼睛,“我家一堆事呢,还飙车,我都想从山上跳下去。”
“别啊,多大点事,我可听说你舅明天回国,跟着大人物回的,那头的人不得顾忌着,你爸说不准副书记直接成书记了。”
“借您吉言,”程桐把卫衣帽子扣上,“我妈让我且走着瞧呢。”
程桐在乔俪家补了一下午觉,晚上让鼎记送了盅乌鸡汤过来,用保温桶装好带去协和。
病房外头守着两个便衣,见程桐过来喊了句程小姐,帮她打开病房门。
程桐走进去,程立德已经醒了,正靠着床看书,余华的《活着》,书页都被翻得很旧了。
“爸,等会儿要不要下楼走走?”程桐在床边坐下,把桌板掰过来展开,打开保温桶,将汤盛出来。
“不了,走廊走一走就行。”程立德把书放下,揉了揉鼻梁。
程桐把汤递给他,“您先喝点儿汤,我让外头人打壶水去。”
“去吧。”
程桐刚走到门口,听见碗碟打碎的声音,一回头,程立德身体往床边偏,眼睛闭着向下倒。
“爸!”程桐跑过去接住,门被打开,冲进来个高大身影,帮着她扶住。
秦晔把程立德放平在床上,解开他胸口衣服,“阿愿,去叫医生!”
程桐眼睛红着,脸上很慌乱,她看了秦晔一眼,脚下没动,秦晔和她对视,目光坦诚,“我守着,快去。”
程桐这才松了程立德胳膊,转身往外边跑。
过了几分钟,医生匆匆赶来,把无关人员清出去,开始做抢救。
走廊上,程桐坐着,秦晔半蹲着在她面前,把她的手包握在自己手心,“别担心,阿愿。”
程桐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往下掉,砸在秦晔拇指虎口处,他叹口气,起身把人搂进怀里。
她再怎么冷静倔强,也只有二十岁,六月刚过的生日,不过就是一小孩儿。
程桐头贴在秦晔的腹部,她没动,就沉默的哭。
秦晔比她大了十一岁,和她哥是朋友,上大学的时候天天开着辆大切带她到各个胡同里找冰糖葫芦。
北锣鼓巷有家老人做的好,但人家一个星期就开三天张,碰上程桐死搅蛮缠非得吃,秦晔还跑人家家里去过,砸钱让人开火。
程桐把秦晔当哥,秦晔是把程桐当自己小媳妇疼的,结果小媳妇十四五岁和她一同学早恋,他当她小孩子心性,玩玩而已,现在一晃眼和人在一块儿都快六年了。
脑袋这绿帽再不摘,他就真成了忍者神龟。
十分钟过去,医生和护士都出来了。
秦晔摸了下程桐头,“听听医生怎么说。”
“术后器官恢复不理想,小毛病有点多,而且——秦总?”
秦晔抬了下手,让他别接着说,“我再安排,辛苦您。”
等医生走了,程桐站起来,她得仰头才能和他对视,“能转院吗?”
秦晔沉默了会儿,才说:“有点儿难,我尽量。”
程桐掩了失望的神色,“没事儿,我住这儿守着,免得再出事。”
“阿愿,”秦晔想要再握住她手,被她避开。
“二哥,你回吧,我在这儿守着。”
“你明天课都是满的,在医院怎么睡?六点钟又往学校赶?赶紧回去,我在这儿待着。”秦晔拎着她后边衣领,带着往外边走。
他助理等在大厅,见他出来弯了点腰,秦晔吩咐他去里边病房守着,他回来前谁都不能进去。
等人下到地库,程桐拿了车钥匙出来开锁,秦晔夺过去,嫌弃的看了眼亮车灯的粉宝马,“你哪弄来的破车,跟上。”
秦晔现在功成名就,那辆红色大切不知道在哪吃灰,现在开着辆改装好的黑奥迪,程桐以为司机开车,却没想是秦晔亲自送,去的既不是她父母家,也不是她自己住的地方,等到小区一看,是p大旁边一高层小区。
程桐披着秦晔外套,在车门外蹬了两脚,“二哥,先说好,你要睡这儿我就不进去了。”
秦晔正好刚拔钥匙开门下车,闻言他笑了一声,“成了,赶紧上去。”
他走在前头,按了入户密码,程桐跟他后边走。
这地段没什么一梯一户的房子,电梯都是共用的,他俩进去后头又进来好几个人,程桐往后避了避,秦晔挡她身前,给她隔了块宽敞的三角地带出来。
电梯升到二十层,出去往右拐第一间就是,秦晔输了密码,程桐一直把眼垂着,没看密码是什么。
进门后秦晔给她拿鞋,粉色的,挺丑。
程桐把鞋换了,站门口没动。
“冰箱里的东西昨儿才让人换过,三个房间床都铺了,你看看你想睡哪个。最近没事儿就都住这,下课了就回来,晚上别出门,知道吗?杵着干嘛,进来啊。”
程桐这才往里,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易拉罐一开,细密密的气泡往上冒,她抿了一口咽下。
秦晔查看了下房间,没什么纰漏又回到客厅。
程桐正叼着吸管用牙齿咬着,他走过去,手搭吧台上,把她整个人圈怀里,程桐抬头看他,什么也没说,秦晔凑近点,“愿愿,你再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我给程叔转院。”
“二哥,”程桐低头把可乐放桌上,“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秦晔无所谓的一笑,“愿愿,你已经多玩了两年,够本儿了。”
“就非得这样?”程桐问。
秦晔陈述事实,“咱俩都没得选。”
周嘉名周四回的北京,直接去了程桐住的地儿,结果扑了个空,他打电话过去,响了十几秒才接通。
“周嘉名!”
周嘉名啧了声,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小点声儿,我听得见呢。”
“你在哪呢?”
“在程桐家。”
程桐在那头呵呵笑了两声,“成啊,我马上来程桐家找你。”
“慢点儿来我就不见了。”
“行行行,我翅膀刚展开,等会儿就飞过来。”
周嘉名听她说瞎话,笑着打断她,“小心点儿开车,这个点儿堵。”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半小时,马上回来。”
程桐到家的时候正好下午六点,迟到十分钟,周嘉名在做饭,她换好鞋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腰,头从他腋窝往前探,“做什么呢,这么香。”
周嘉名把火关了,手扣着她脖子往后退了两步,“饿死鬼啊你,等会油嘣着脸了。”
程桐挣扎两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跳他身上挂着,“我不吃西蓝花,吃空心菜吧,还有红烧肉,放鹌鹑蛋。”
周嘉名托住她臀,往沙发那边走,压着亲了好几下,“还吃什么,接着说。”
程桐趴他身上跪坐着,仰着头,咬了他脸蛋一口,留下个粉色的口红印,“先吃红烧肉,再吃周嘉名。”
“不能先吃周嘉名,再吃红烧肉?”
“那也不是不——啊!”
程桐还没答完,人就被抗到了肩上,她脸朝着地,惊慌叫了一声。
周嘉名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说,“省着点儿力气啊,周嘉名的肉可不好咬。”
做完周嘉名抱着程桐去洗澡,他俩睡衣全是情侣的,今天翻出来两套史努比,程桐从日本特意带的,说这只狗像周嘉名。
把程桐衣服穿好,周嘉名裸着上身把她抱到洗手台上坐着,拿毛巾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程桐甩着腿,一下碰这,一下碰那,周嘉名啧一声,拿腿夹住她的腿,不许她动。
头发好不容易吹干,程桐又撒娇不肯让他走,脸贴他胸膛上,静静靠着。
周嘉名索性把她抱身上,拿了条毛毯包住她去阳台沙发坐。
不远处是北京的中心,那里灯光闪耀,万众瞩目。
程桐靠周嘉名怀里,像是很累地叹了声气,周嘉名也不说话,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脑袋。
“周嘉名。”
“嗯?”
“我好爱你啊。”
“嗯。”
“你听见了吗?我说我好爱你。”
“听见了,我也爱你。”周嘉名吻她的发顶,很低声地又说了句,“特别特别爱你。”
“周嘉名,你再陪我一段成吗?”
“嗯。”
“就再过一个月,一个月我就不缠着你了。”
周嘉名不想再接话了,男人流眼泪太没出息。
“房子里的东西给我吧,我会把它收好的,还有你的剧本什么的,都放这,等哪天,我要是能离婚,我就去找你。”程桐把手从毯子里拿出来,直起身子摸了摸他的脸,“你要是结婚了就给我发请帖,我知道你结婚了,以后就不去找你了。”
“嗯。”
“周嘉名,下个月十一号就是咱俩六周年纪念日了,怎么,”程桐把眼泪憋回去,轻声叹了句,“六年,这么短啊。”
“是啊,怎么这么短。”
“嘉名,”
“嗯?”
“对不起啊。”程桐把脸埋进毯子里,喉咙哽咽着,“对不起啊周嘉名,对不起……”
周嘉名扶住她肩膀,看着夜色下的万家灯火,再一次生出巨大的无力感。
三年前,她的母亲找上他,直言他高攀不上程桐。
现在,程桐的父亲身陷困顿,他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以为自己成名了,拿奖了,有钱了,就一定能娶到程桐。
但他的程满愿,首先是程家的程满愿,然后是吴家的,排了无数号人,最后才是他的。
周嘉名回北京是有工作的,他主演电影开始点映,每天日常就是跑各个影院宣传,程桐有课就待学校,没课就待病房,两个人就这样把一个月浪费了一半儿。
十月开头,北京城戒严。
法定节假日,程桐和周嘉名窝在沙发里看阅兵仪式。
那些兵哥哥动作唰唰齐,程桐眼尖瞅着里头一个黑脸的,“你看看,魏珂他弟也在里边,哎哟,这小正步踢的,受了多少苦呀。”
周嘉名顺着她手指的那点看过去,横看竖看没看出来那是魏将。
他把扯了白丝儿的橘子喂她嘴里,“哪像啊。”
程桐瞪他一眼,“鼻子,眼睛,嘴巴,还有他那双破手,我和他坐前后桌,他扯我头发扯得少?”
周嘉名想起往事,脸上一笑。
他和魏将坐同桌,程桐坐魏将前面,她头发长,老扎着个马尾,周嘉名找她借东西老爱扯她辫子一下,魏将有样学样,但周嘉名控制着手劲儿,一般不用力,魏将就相反,生怕扯轻了,程桐不知道,拽的人拿课本揍人才松开。
“那还是没我扯得多。”
“就你带的好样。”
“我不是和你一块揍了他们一顿。”
“你还说!明明是你揍的,非说成是我,搞得全班叫我怪力娃娃!”
周嘉名把掐自己脖子上那双手捏住,“你瞧瞧你瞧瞧,是不是呢,都给你掐红了。”
“你少恶人告状哈,要不给你看看我胸,被你咬成什么样了。”
周嘉名这下来了兴趣,一挑眉,去解她睡衣扣子,“来,我看看。”
“周嘉名!”
“唔!”
“轻点儿啊!”
“嗯,轻一点儿。”周嘉名衔着她颈侧的软肉,一点儿没轻的咬着,磨得程桐倒抽气。
两个人闹得正凶,外头门铃在响,程桐从沙发里抬起头,周嘉名又把她按回去。
响了几分钟,输密码的声音响起。
啪嗒一声——
门开了。
“小宝贝!”乔俪高跟鞋刚踩木地板上,客厅那头飞出一个枕头,直朝她脑袋去,她哎哟一声,程桐从沙发里坐起来,绯红的脸,乱糟糟的头发,乔俪立马领会,把手里月饼放了,赶紧往门外退,“错了错了,您继续,月饼给你放桌上了,事儿完了记得扔冰箱去。”
“乔俪!”
“走了走了,马上走!”
等乔俪走了,程桐又拿了个枕头砸周嘉名身上,“你还笑!”
周嘉名眼睛是下垂的内双,笑起来会弯一点,像只憨厚的金毛。
他把程桐衣领扯上去,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我哪儿笑了,我饿了,我去做饭。”
程桐抱住他腿,不让他起身,“要吃煎饺,白菜猪肉馅儿的。”
周嘉名摸摸她头,“还白菜猪肉,喝白粥,最多再加个榨菜。”
“加个煎蛋吧,老公。”
周嘉名愣了一瞬,然后嘴角的笑就收不住了,还得故作着不耐,“啧,啥家庭吃煎蛋啊,做什么吃什么,不许挑。”
话这么说,最后程桐还是吃上了白菜猪肉馅的煎饺和煎蛋,吃完早饭他俩去楼下溜达了一圈儿消食,午饭前把行李收拾完,去了机场。
北欧一行为期九天,再回来已经是十月十一号,程桐需要回程家一趟,周嘉名把她送到胡同口,那里边已经停了好几辆车,都是京A的车牌。
程桐刚走到家门口,秦晔从车里下来,把她手里行李箱接过来,“进去吧。”
会客厅里人不少,除去她自己父母,她哥也在,秦晔父母在,还有她的外祖父母。
“来这么晚,像话不像话。”秦父军人出身,训斥人时威严十足,这话也不知道是骂秦晔还是骂她。
“阿愿飞机晚点,稍微在机场等了会儿。”秦晔瞎说八道地解释,同上首的老人先打招呼,“外祖,外祖母,让您二老久等了。”
程桐打起精神,脸上扬了点笑,同他一块应付,“爸妈,伯父伯母,抱歉失礼了,市区堵得厉害。”
“无事,今日议论的是婚礼礼祭,旧时候的东西,你和阿愿未必感兴趣,只明天礼服册子送过来,你俩需得试一试。”
吴学国年近80,着一身黑色唐装,脸上沟壑虽深但精神气十足,看上去不过六十而已,说话声音也响亮得很。
秦晔闻言顺水推舟,答道:“那我带阿愿吃点东西,等会儿再过来。”
“去吧。”
吴学国发话,另外四个大人不好再说话,程桐跟在秦晔屁股后边,走到左边的厢房里,他把门合上,程桐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天这群大人把婚礼细则都聊好了,晚上准备了一桌大宴,算作订婚仪式。
秦晔买了个订婚戒指给程桐,程桐收了,但没戴。
十月十四号是周嘉名生日,程桐包了家法国餐厅,周嘉名一身黑色西服出席。
他鲜少穿这样正式的衣服,但穿上了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周嘉名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鼻子,是亚洲人里少有的挺直鼻梁,面庞白净但不文弱,身上是蓬勃的少年气息,今天穿了西服,气质又有些矜贵了。
程桐一身白色礼服,缎面材质,头发特意做了卷烫,她长得显小,眼睛大,鼻梁俏,唇部饱满,日常化妆化得少,多像个十七八的少女,今天做成熟打扮,竟然也有了风情二字。
“程满愿,”周嘉名帮程桐拉开座椅,待她坐下,他在她脸侧亲了亲,“你今天真好看。”
程桐侧过脸看他,一双眼笑意盈盈,“谢谢。”
服务生轮流上菜,程桐低头舀碟里的汤时总忍不住去看周嘉名,她的眼带着水光,是炙热不加掩饰的爱。
周嘉名被她瞧得身热,忍不住咳嗽一声,“等会再说。”
程桐起了坏心思,一挑眉,“等会儿说什么?”
周嘉名轻轻把餐刀放下,慢条斯理的擦手,看起来要往这边走,“现在说也行。”
程桐心下一紧,看了不远处的两个服务生,赶忙制止他,“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说,说什么做什么都听你的。”
周嘉名翘嘴一笑,又拿起餐具,“尽瞎撩拨我。”
晚餐结束他俩回家,一进门周嘉名一点没忍的把人抬起来,程桐背靠在墙上,腿缠着他腰,整个人悬空着,周嘉名一手护着她后脑勺,一手揽着她腰,唇贴上的她的,搅得满齿生津。
程桐今天的裙子是抹胸的,后头拉链一扯,裙子就落地了。
里头风景也可观,周嘉名倾身吻了过去,含住乳尖的朵儿,将她放平在沙发上。
程桐难耐的挺腰,伸手解他白衬衫的扣子。
今天他俩都格外动情,周嘉名的动作要比以往重得多,仿佛是在把程桐塞自己血肉里边去。
从沙发转战卧室,程桐做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紧紧靠周嘉名怀里,睡得分外安稳。
周嘉名没睡,他不愿意睡。
他得再仔细瞧瞧程满愿,以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了。
刚入行的时候,他小透明一个,程桐怕他受欺负,背着他和她的叔叔伯伯们打招呼,后门没给他开,但总让他少见了许多脏东西。
前年上延安拍戏,他一青岛人,从没去过西北,刚到那儿就脸爆皮,后头感冒了嗓子一说话就跟石子儿在喉咙里碾一样,试了什么法儿都不管用,肖亮让程桐想想办法,她连夜从北京过来,包里装了一堆从医院开的喷剂和药,在片场蹲了四天,天天给他煮枇杷糖水、雪梨水。
再去年在他东京拍电影,威亚出了点问题,从个三米多高台上摔下来,磕着脑子了,昏迷了两天,一睁眼就是程桐皱得紧巴巴的小脸,她当时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生怕他就再醒不过来了。
肖亮后来说程桐守了两天两夜,就坐病床边上一直等他。
她那么娇气一人,有时候真的倔得要死。
但其实他俩刚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怎么认真,后来越相处久吧,就越喜欢,他高兴的时候喜欢喊程满愿,不高兴的时候也爱喊程满愿,人家情侣之间好歹有个爱称,程桐倒好,一天到晚周嘉名周嘉名的喊,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了,就喊他嘉名。
他想着等《围城》拍完,他拿着影帝了,就上颁奖典礼给她正式求次婚,谁曾想啊,别人截胡了。
程满愿这小名起得不好,人哪能这么贪心,事事满足心愿呢。
北京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周嘉名起床换衣服了,他换了身程桐给他新买的,旧的都留这儿,兜里就揣了一手机。
他洗漱好蹲床边,轻轻拍着程桐脸,“阿愿,阿愿。”
程桐呢喃一声,掀了半边眼皮看他,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挽他脖子上,迷迷糊糊撒娇,“还早呢,你怎么就起了,我好困。”
周嘉名亲了亲她,脸贴着她的脸,“我今儿就回伊犁了,你——”
“周嘉名!”
程桐猛的一下坐起来,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头顶总有两根呆毛,不打理的时候就会立起来,周嘉名拿手掌按下去,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你平时学习别老忘时候,十一二点就该睡了,你之前问我是保研还是出国,我想着你还是出国吧,不然我一见着你就没办法了。”
“别老哭知道么,你脸容易过敏,泪沾上了就会疼,之前开的药都放床头柜子里了,红了就拿出来擦,别老拿手挠。”
“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要我不在就早饭不吃晚饭不吃的,瘦的就剩一骨头了,硌的人生疼。”
“周嘉名……”程桐不想让他接着说下去了。
“对不起啊程满愿,”周嘉名苦涩的笑了一笑,把她眼泪擦了,“说了要娶你,最后食言了。”
“好了,不哭了,那你醒了就起来送送我?快点儿的,我飞机要晚点了。”
周嘉名吻吻她唇,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站到地上,又蹲下去把拖鞋给她穿上。
卧室到大门的距离不过八九米,走了连三十秒都不到,程桐牵住他手,撞进他怀里。
周嘉名没回抱她,把她手给扯了下来了他鞋已经换好了,拧开门把手就能走。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程桐一眼,“程满愿,我走了。”
房门合上那一瞬间,程桐就死盯着那条门缝,总希翼它能再被打开,然后周嘉名出来,说程满愿你别哭。
可等了好几个小时,她什么也没等着,最后眼睛和脸全都肿了,眼眶下边都是红点,她想着就让它烂吧,烂了最好,可第二天吴正芬来了,把她赶去了医院。
过了两天,她脸好了,婚礼也开始了。
秀禾服一层又一层,裹得她透不过气。
明明是中式婚礼,那司仪还问新娘是否愿意嫁给新郎,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还问她愿不愿意。
她看着那枚翡翠戒指,就想起周嘉名大一的时候接了部电影,小成本制作,最后拿了一亿多票房,他片酬加分红有一百多万,钱刚到账,他拉着她上国贸买了个一克拉的钻戒,在圣诞树下边给她戴上,说程满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说了什么,她答了句我愿意。
这句我愿意在礼堂响起的时候,吴正芬是其中最高兴一个。
她是知道她女儿的,非要逼着她干不乐意的事儿,她什么风波都能给你造出来。
程桐和秦晔结婚两年,程立德先是继续接受调查,后来贪污证据不足调回原岗。
上头班子调动全部完成,程立德也到了退休年纪,没人再紧纠着他不放。
程桐的公公秦学齐在程桐外祖的助力下,接着平步青云。
程家、吴家、秦家,构成了一个稳固三角,程桐的责任也就完了。
十月十一号,周嘉名接到一则短信,是魏将发过来的,他们快三年没有了联系,空空的消息栏里黑色的字体尤为显着。
“嘉名,满愿走了,你有空来北京一趟。”
周嘉名一时不能理解走了是什么意思,是出国了吗?还是怎么样了。
晚间的时候他接着一电话,乔俪打过来的,她嗓子很哑,像是哭过很久,“周嘉名,阿愿有东西交给你,你看你是给寄过去,还是你上北京来拿。”
周嘉名终于得面对事实了,“她去哪了?”
乔俪嘲讽的笑了一声,“去哪了?上天堂了。我操他妈的。”
周嘉名找不着自己声音了,留下句再见就挂了电话。
他在客厅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又捉急忙慌的找钱包和身份证。
飞机落地北京,乔俪直接在廊桥那等他,手里就一小盒子,里头除了戒指他想不到是其他什么。
周嘉名打开,是一枚男戒。
乔俪一身黑衣黑裤,神情冷肃,“灵堂去不了了,你今晚就回上海,现在这儿一团乱,等阿愿事儿完了再说。”
再过了一年,《围城》删删改改终于上映播出,年底周嘉名凭着这部电影得了影帝,他左手握着话筒,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铂金戒指。
获奖致辞上他感谢了导演和制作组,感谢了他的粉丝,感谢了他的团队,最后他说——
“希望大家虽然身处围城,但仍能事事满愿,事事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