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9月,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实验中学的初三(五)班正常上课。
头顶的吊扇吱呦呦转着,黎方听着历史老师如催眠曲一般毫无起伏的讲课声音,一边昏昏欲睡,一边担心老旧的电扇掉落,削掉她的脑袋。
半梦半醒间,她挪了下凳子,往过道那边移了点儿。
她觉得不安全,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因为吊扇去死。
浅眠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郑利群拿着他那老旧的玻璃茶水杯进来,重重的敲了两下讲台。
“都睡什么睡!年轻人一点儿朝气都没有!把头全给我抬起来!”
黎方不算乖小孩,但她是不愿意得罪老师的,揉了下眼睛,她仰了头往讲台看。
红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还有一位高个男生。
黎方眯了眯眼。
他可真高,看上去快两米。
头发长度在学校违规线上,碎发遮了他的额头,往下是薄薄的单眼皮,薄薄的唇,瘦瘦的脸,立体的只有他的鼻梁,一身白蓝球服,笑得阳光。
郑利群说了他的名字——陈尔,黎方觉得十分好听。
“你个儿高,就坐黎方后边,校服明天上你教练那里领。”
教练?他是体育生。
难怪那么高。
学校只有健美操队和排球队的队员才够格参加体育生中考,那他——肯定是新来的排球运动员。
黎方还迷瞪着眼在想,陈尔已经在她后方落座。
最后一排是单座,陈尔没有同桌。
黎方的同桌周迪是个热情的男生,看到新同学过来立马扭头打招呼,“欸,你是从哪个校队转过来的?”
陈尔把书包放桌兜里,笑着答:“深圳那边的学校。”
周迪“咦”了一声,“深圳?这么远。”
“户口在这边,回来参加中考。”
多媒体上在放纪录片,他俩压低了声音在交谈。
黎方听了一会儿,最后话题绕到了篮球和游戏,她对此毫无兴趣,于是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放学。
初三要求强制住校,七点的晚自习,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空档。
教室里的人剩下三两几个,其余的不是去吃饭就是回寝室洗澡。
黎方撑了个小小的懒腰,起身去走廊吹风。
这里是六楼,能看到排球场的景象,他们已经开始训练。
23号——他又换了身球衣,靛青色的排球服,身前的数字是23号。
“嘿!看什么呢?”
有人敲她的肩膀,是她的好朋友禾雅。
“给你玉米。”
黎方接过,往她那侧靠了靠,“怎么没和林逢一块去吃饭?”
禾雅恨恨咬了口手上的红薯,“我才不跟那个傻逼吃饭。”
禾雅和林逢,初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非主流时代的爱情是用来合群和满足虚荣心的,甚至于越短,就越能成为吹嘘的资本。
而他们的恋情,称得上长久。
至于吵吵闹闹、分分合合,那是常态。
黎方把掰下来的玉米粒塞嘴里,不附和她一块儿骂,只问道:“他又干嘛了?”
“背着我和其他女的聊天。”禾雅咬牙切齿道。
黎方失笑:“又网恋啊。”
禾雅瞪她,“什么叫又网恋!上回是我弄错了,这回我是真抓着了,还和那个女的关联qq!这回他怎么求我都没用!”
黎方不搭腔了,只笑盈盈的看她,明显是不相信她的话。
禾雅被她看得心虚,迅速转了话题,“欸,你们班不是有转学生吗,叫什么名字呀?我听我们班的人说是体育生,帅不帅?”
帅不帅?自然是帅的,在一溜一米六一米七的初中生面前,他光是身高就碾压了。
黎方歪了点头,装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给了个还好的回答。
禾雅嘁了一声,不在这件事上继续和她讨论,拿了手机出来炫耀她新收的pb,照片上一水的韩国美男子,她要蛊惑黎方陪她去看演唱会。
一个月过去,周迪已经和陈尔成为哥们儿,禾雅也和林逢和好,她依然在这个班上可有可无。
初三突如其来的分班把黎方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打散,她又极其不愿意结交新朋友,用她爸妈的话来说,叫做有病和矫情,要是用某些同学的话,就是一个“装”字了。
但是,她怎么会在乎别人的话。
十月初,国庆收假,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黎方的名字在全班第九,年级第三十六,不算太好,郑利群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你之前可是从来没跌出过年级前十。”
黎方不语。
“你上课睡觉我不管,是因为你和我保证过绝对不退步,现在这个样子——”郑利群吹了下杯中的茶叶,拖长了调子,“你得上点心了。”
黎方乖乖听训,依然不说话。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郑利群没了继续训话的欲望,他放下水杯,“你回去吧,我会和你的父母聊聊的。”
黎方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老师,退出了办公室。
聊天的结果是,黎方换了位置和同桌,中间的倒数第三排,陈尔是她的新同桌。
原因黎方可以想到,她这一回的数学英语勉强一百出头,而陈尔的数学英语逼近满分。
他可真不像一个体育生。
两个人成为新同桌的第一天,陈尔分了她半个三明治,是在外面的面包店买的,食堂里只有粉、面和包子。
黎方说了句谢谢,接了过来。
陈尔大喇喇的伸直了腿坐着,笑道:“我和你坐前后桌听你说的最多的是谢谢,成了同桌听到的第一句也还是谢谢,你是不是只会说谢谢?”
他挑眉看她,黎方把嘴里的吐司嚼了吞下,才答:“我说其他的怕你接受不了。”
陈尔坐直,定睛看她,“那你倒是说说看。”
黎方轻轻眨了下眼睛,笑得分外纯良,“那我就说了——你有女朋友没有?”
陈尔一愣,继而伸手去桌兜里拿早读的书,他低着头,弯了点背,模棱两可的给了个你猜猜看的回答。
黎方不猜。
她猜就只会猜没有。
之后他们再没提过这个话题。
黎方单方面的开始了一场暗恋。
这不是她的初恋,她的初恋为期八天告吹,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喜欢人。
男生用到她身上的招她全部用到陈尔身上,从禾雅那学到的撩人技能也派上用场。
“陈尔。”黎方出声叫他,“这题我不会。”
“哪道?”他把体育杂志放一边,拿过习题册。
黎方靠近了一些,食指指到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求A、C两点之间的距离。
陈尔看了一分钟,拿了草稿纸写下过程,然后五指压在纸上推过去,抬头看她,准备说一句你先看看,而后他发觉,两人的距离极近。
他甚至能看清黎方脸上的细小绒毛,浅浅的,缀着日暮的光。
她的皮肤很好,白皙细嫩。
黎方没看他,而是盯着解题步骤。
看懂了她退回自己位置,笑着说了句懂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其他话,后门有人喊陈尔,叫他去打球。
陈尔应了声,快步跑出去。
黎方拿手机出来点肯德基,他们一般是打完球才去吃晚饭,按照宅急送的速度,刚好能在六点半送达。
联系号码填的陈尔的,方便他去取餐。
篮球场的那一边,陈尔接到外卖员电话,他纳闷自己没有点餐,同是排球队的男生起哄,说一定是嫂子给点的,让他赶紧去拿。
陈尔提了餐回来,是三个全家桶套餐,九个人分着吃,很快见底。
临上课的十分钟,陈尔去了角落打电话。
那天的晚自习,黎方能感觉陈尔的情绪很好,而陈尔也觉得黎方很开心,特别是他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之后。
十月中旬,班上又来了位转学生,是个娇小的女生,叫由佳。
说来惭愧,黎方在班上待了两个月,还不如由佳待了半个月来的人缘好。
十月底,学校要办校运会。
开幕式的前一天,各班都有意让自己的班牌更扎眼些。
黎方班上的文娱委员为了让学校领导和裁判对自己班印象深刻,买了一堆拉花彩带,准备给自己班的木质班牌镶个七彩金边。
用完还有剩的,黎方拿了一条,尾端打了个节,让它成了个圆形,扣在陈尔头上。
她甚至用手压了压他的发,笑道:“尺寸刚好。”
这个动作自然有亲昵的成分在,周边的几个同学八卦的眼神递过来,陈尔把彩带扯下来,丢到桌上,有些心虚的拨弄了下头发。
黎方伸手拿了,戴到自己头上,结果尺寸太大,落到了她的脖子处,成了花环。
她不甚在意的转了转头,边把它拿下来边说:“后天你要是拿了标枪冠军,彩带换成花环,让郑利群给你带上。”
她双眼亮晶晶的看他,眸里像藏了星河。
陈尔咳了一声,“什么花环,土不土?你作业写完没?再熬夜明天赶不上开幕式,老郑要去你宿舍提人了。”
黎方哦了一声,把彩带放一边开始动手写试卷。
南方的深秋多晨雾,而第二天天公作美,晨光明亮。
开幕式七点开始,各班的运动员方阵按次序入场,五班在中间位置,进场还早。
受郑利群胁迫,黎方是本班的方阵引导员,于是她没有在体育场的看台上,而是和陈尔待在一块儿。
站了十来分钟后,黎方感觉到明显的恶心头晕,是她的低血糖犯了。
她往陈尔那边靠了靠,低声问他:“你有糖么?或者巧克力也可以。”
“怎么了?”陈尔不明所以。
黎方捂了胸口,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低血糖。”
她这个毛病由来已久,但是不常犯。
这次应该是因为昨天没吃晚饭,而今早在没吃早饭的情况下又猛跑了几步。
供血不足带来的晕眩感和呼吸不畅,让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后背和额上皆是冷汗,她站不住,只能蹲了下去。
而一蹲,情况更糟,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地上很湿,陈尔扶了把她肩膀,让她借了点力,“有水,你坐下裤子湿了。我给你去买糖,忍一会儿。”
“周迪。”陈尔喊他过来,扶住黎方,“她不舒服,你扶一下,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周迪见黎方一脸煞白,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抓住它胳膊。
超市上了楼梯直走就是,陈尔三分钟不到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矿泉水和士力架,拆了包装递给她。
黎方咬了口吞下去,靠着背后的树干不停的深呼吸,大约五六分钟,她的唇有了血色,打起精神向他俩道了谢。
陈尔把拧开了瓶盖的怡宝递给她,“你这毛病太吓人了。”
周迪猛点头,显然被她的症状吓到了。
黎方只好又歉意的笑笑,“只是偶尔会这样。”
那头的喇叭开始通知初三一二三四五班入场,有老师过来整队,队伍里的人都站直往前走。
黎方要去前面排队形,和陈尔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黎方的这声谢谢,是多谢那句“我给你去买糖”。
校运会进行的很顺利,不少项目五班都拿了金牌,陈尔的标枪更是刷了校运会记录。
郑利群笑眯眯的拿了个五彩花环给陈尔戴上。
黎方只顾着拿相机,却没注意到领奖台上陈尔满脸的不自在。
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刷来刷去,时间滑到第二次月考完结,恰好赶上半月假,黎方和禾雅约了晚上吃饭。
也就是这天,黎方知道了她早就该知道的事。
市中心商场顶楼的韩料店,黎方、禾雅、林逢、何呈和魏许,五个人坐在有两面屏风格挡的卡座里。
他们正在等芝士化开,商量晚上的行程安排。
禾雅和林逢去约会,何呈想和黎方一起,但是魏许不肯,他想拉何呈去网吧打游戏。
争论之际,有人敲了屏风的木框,咚咚两声,黎方看过去,是由佳。
“那个,黎方,你能过来一下吗?”
黎方指了指自己,“我吗?”
由佳点头,怯生生的,娇美弱小。
她和她可没有往来,但黎方还是起身,跟着她往外边走。
何呈问禾雅:“她谁啊?”
禾雅摇摇头,“不认识。”
何呈犹豫下了,也起身,跟了过去。
黎方跟着由佳走到洗手间最里边,“有什么事?”
由佳解锁手机,点进qq给她看聊天记录。
备注是老公,头像是陈尔qq的头像。
从下往上看,越看,黎方的心越凉。
八月到九月,他们两个在闹别扭,原因是陈尔让由佳一块儿转学,而由佳在犹豫,聊天多是不欢而散。
转机出现在十月十号,破冰的第一句是:谢谢老婆点的餐。
由佳没有解释,说了即将转学的消息。
陈尔回了一堆的甜言蜜语。
再以后,是由佳抱怨陈尔和黎方走得太近,陈尔只说,两个人是同桌,互帮互助,没有其他意思。
最近的一条,是今天下午,陈尔和她解释花环的事情,这样的几句话,刻在了黎方心里一辈子。
“我真和她没关系,她自作多情非得让郑利群给我戴花,我都快尴尬死了。”
“我就喜欢你呀,你别瞎想成吗?”
“那我这次月考换座位,我本来也不是自愿和她坐一块儿。”
真好笑。
黎方把手机还给她,“那祝你们幸福。”
由佳接过,娇娇俏俏的笑,“你知道班上的同学说你什么吗?说你是小三,是贱人,只会抢别人男朋友。陈尔压根不喜欢你,你还天天往他跟前凑,真是不要脸。”
黎方面上无怒色,只沉眸看她,“你这回骂我我认了,但有下回,我一定会打你。”
由佳扯住转身要走的黎方,用的力气很大,“我警告你,你离陈尔远一点。”
黎方深吸了口气,甩开了她的手,“不用你提醒。”
何呈在洗手间外边的走廊等着,见黎方出来,他跟了上去,“怎么了?”
黎方不答,迈开步子往前走。
“她说什么了?是不是为难你了?”
“黎方!你走慢点。”
从商场出来,何呈给剩下三人发了消息,说他俩离开一会儿。
黎方走到河提下方的石凳上,狠狠吐了一口浊气坐下。
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老跟她分早餐?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对她的肢体接触不拒绝?
那么喜欢由佳,为什么要去给她买糖?
谁要做小三,谁他妈要做小三?!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三。
黎方又站起来,往前快走几步,到了围栏边缘,河水黄中泛着绿,浑浊汹涌。
何呈看她的背影,瞬间有些慌,跑下去拉她的手。
“这儿太冷了,你外套还在饭店,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好不好?”
黎方转脸看他,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她骂我是小三。”
何呈骤然慌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
她说得那样轻,但一字一句都带着冷意,“何呈,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我听别人说你爸爸在外面偷人。”
“那个女的有老公有孩子。”
“你说我爸是小三。”
“所以你觉得,你们觉得,小三的女儿,也就是小三。”
何呈手足无措,这是两年前他说的话,不过是为了又拽又痞的和黎方搭话,他自认没有恶意,但也只是自认。
“我当时瞎说的啊!我觉得个屁我觉得!我和你道歉,道歉,要不你打我一顿也可以。”
“我为什么要打你?你说得也没有错。”黎方挣开他的手,把卫衣的帽子戴上,离开了河边往街上走。
禾雅在商场外边的广场接到了她,手里的夹克裹到她身上。
“怎么回事啊?你和何呈出去手机外套都不拿,由佳和你说什么?怎么还去外边了?”
黎方顺从的把手从袖子里穿过去,笑着问她:“你和林逢不约会了?”
禾雅把另一只袖子也给她穿上,“约什么呀,还冷不冷,要不要回家?”
黎方看着禾雅忙活,“雅雅,我请你去看演唱会吧。”
禾雅一时惊讶,最后哇了一声,“这是我给你穿衣服的报酬吗?”
黎方竖了两根手指,“内场第二排,加后台合影,下周二,去不去?”
禾雅掩了脸上的担忧,雀跃的跳了几下,“那我来订机票和酒店。”
黎方旷了一周的课,周六的上午才出现在学校,位置已经重新安排了,她的新位置在靠窗第二排,同桌是位沉默寡言的女生。
巧了的是,由佳和陈尔成为了同桌。
禾雅来黎方班来的更勤了一些,以前只陪她吃晚饭,现在午饭晚饭都和她一块儿吃。
等到大雪落地,初三上学期结束,黎方和陈尔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除夕零点,陈尔给她发了一条新年快乐,隔了半个小时,黎方回了句谢谢。
禾雅邀她出门打麻将,在一个私影。
黎方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围了围巾出门。
市中心的那条马路热闹非凡,弯弯拐拐几个角,黎方觉得这个城市真是小。
陈尔在垃圾桶旁边抽烟,旁边还有同样高的男生,都是学校排球队的。
黎方踌躇两步,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陈尔拍了她的肩一下,“嘿!没看见我?”
黎方眯了眯眼,把外套拢得更紧了些,“没戴眼镜。”
她的散光并不严重,还没到非戴眼镜不可的地步。
陈尔把烟灭了,扔到垃圾桶里,“这么晚了,你去哪?要不我送送你。”
黎方笑笑,“不用。”
又看了一圈周围的男生,“你们玩儿。”
往前走几步,有脚步在身后,她回头,是陈尔跟了过来。
“有事吗?”
陈尔神色不自在,“我和由佳分手了,她之前,和你说了不好的话,不好意思啊。”
黎方不会再自作多情,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回陈尔没跟上来,她也没有再回头。
她还要去麻将桌上赢钱。
莫名其妙的,黎方和陈尔的联系开始变多,最后演变为,每晚他们都会聊天,晚自习下课到零点,两个小时的时间,满满当当。
禾雅和黎方宿舍床位挨着,自然清楚她的变化,好几次,她忍不住提醒,陈尔不是个多好的人。
黎方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四月,临市举报排球联赛,陈尔邀请她去,黎方应了,周六上午坐了高铁过去。
比赛在一所高中的体育馆里,门卫以为她是逃课的学生,拦着不让进。
陈尔过来接的她。
四月还冷着,他只穿了短袖短裤,膝盖上箍了藏色的护膝,朝气阳光得一如黎方初次见他。
“等久了吧?我手机放休息室了。”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和门卫解释,“叔叔,这是我同学,来看我比赛,我带她先进去了啊。”
并肩走了几步,陈尔看黎方两手空空,“不是吧?你来看我比赛水都不给我买一瓶?”
黎方极其坦然,指了指不远处的超市,“你喝什么,我去帮你买。”
陈尔无奈一笑,“随你买吧,你买什么我喝什么。”
体育馆里没什么观众,看台上稀稀拉拉不过坐了几十个人,底下有人在比赛,气氛还算热闹。
黎方手里有两瓶怡宝,一瓶给了陈尔,另一瓶——
有个男生跑过来,是魏许,他代表另外一个初中过来比赛。
他接过水,猛喝了一口,“你怎么来了?”
黎方笑着:“看比赛啊。”
“你一个人?何呈没和你一块儿?”
黎方皱眉,把他水抢过来,“关他什么事。”
知道他俩最近不对付,魏许没有接着问,“那你中午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吃饭。”
“嗯。”
陈尔坐在本队的休息位置上,看着他俩聊天。
看他俩的不只是陈尔,还有很多人。
魏许寸头,高大帅气。
而黎方,她一直都好看的很。
白肤黑发,杏眼微挑,轮廓清艳,即便她的性格不合群,依然有不少男生给她写情书献殷勤。
三四分钟,裁判吹哨,魏许跑回自己队伍,准备比赛,黎方去了二楼看台。
自进来开始,她没有看陈尔一眼。
今天下午是决赛,实验中学最后拿了亚军,魏许的学校是冠军。
拍照的次序按照一二三名来,等到领导下场,又有教练合影,队员合影完,再是家属团合影。
黎方在看台栏杆处倚着,魏许朝她招手,让她下来。
她摇摇头,表示不想下去。
过了几分钟,魏许和陈尔一块上来了。
陈尔手里还有个奖杯,他塞她手里,搂了她肩,咧嘴一笑。
魏许手连按屏幕,给他俩照了十几张照片。
拍完照,陈尔接过手机,塞到裤兜里,问她:“晚上有庆功宴,一起去吧。”
黎方摇头,“我六点半的高铁票,等会儿打车去车站。”
“那你等我会儿,我收拾东西和你一起走。”
等陈尔走开,魏许一脸贼兮兮看她,“可以啊你。”
黎方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什么可以。”
魏许在一旁的座位坐下,伸直了腿,背往后靠着,吊儿郎当的,“收着点儿吧。”
黎方往他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让路。”
回程的高铁黎方订的商务座,陈尔想要订却也没了票。
二等座对于他的体型来说着实小了,坐的实在是憋屈。
车驶动,黎方从前头车厢走过来,“你坐前面去吧,我和你换下位置。”
陈尔摆手,“不用,就一个小时,你坐回去。”
黎方默了一会儿,和他提议,“那我坐你旁边?”
这一排都是空的,中间也没有停靠站,不会有人再上车。
陈尔往中间挪了个位置,腿曲着,不甚舒适。
“我坐里边。”
她指了指,陈尔又移到原位置,黎方抬起腿,从他的大腿上方迈了过去。
裤料摩擦,只有一瞬,然而热度传递,敏感异常。
黎方安然在他身侧坐下,放了桌板,戴了耳机开始小憩。
下车是陈尔叫的她。
黎方揉了揉眼,仍觉困倦。
2014年6月30号,离中考还有十五天。
黎方刚下晚自习回到宿舍,qq有新的未读消息。
她点开,陈尔发过来的。
“帮我个忙怎么样”
黎方敲打了几下,回了个“你说”。
那头隔了十三分钟才来消息,“做我女朋友吧。”
黎方笑了,分不清神色的笑。
她也同样隔了十三分钟,回了他的消息。
“可以啊。”
第二天的晚自习,要上小班课,教室里拢共十五个人,坐的零散。
黎方在第三排,陈尔一般坐最后一排,但今天他坐到了她的身后,拿笔戳了她后背。
黎方回头,陈尔扬了一个好看的笑。
他低声问她:“要不要坐我旁边?”
黎方摇摇头,郑利群今晚讲数学试卷,他一个人精,嗅早恋比狗嗅尿味还要灵。
黎方和陈尔的进展一直是在qq聊天上,至于在班上,黎方不会多看陈尔一眼,就像一直持续的那样。
仿佛是,黎方分为了两个人,一个在qq上,一个在现实里。
禾雅是第一个知道他俩恋爱消息的人,她像只小猫一样举了爪在黎方胸口轻挠了下,“哇哦,黎黎怎么这么厉害。”
黎方揉她鼻子,“你好烦呀。”
然后禾雅昂了一声,继续挠她的胸口。
中考的前一周,是一场毕业晚会,各班自行组织,有人偷偷藏了酒带进来,黎方也喝了,绿色玻璃瓶装的青岛啤酒,两杯,有一点点上头。
结束后各自回宿舍,不知道是谁拿到了宿管钥匙,凌晨两点,有人打开铁门偷溜下去,田径场下亮了几盏手机的灯。
黎方没睡,因为禾雅醉了,她在骂林逢。
是的,林逢又和别的女的关联qq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陈尔发过来的短信。
“要不要来田径场散步?”
禾雅看见了,从黎方腿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你去吧,我要睡觉了。”
陈尔在女生宿舍楼的樟树下等她,浓密叶子落下的阴影遮了他的身形。
黎方低着头,走到跟前才看见他。
黑灯瞎火,但是黎方知道,陈尔牵住她手的时候偷偷笑了。
一圈一圈的散步。
今晚的月光明亮,一旁的湖水波光粼粼,最后他们停在人工湖边上的一棵香樟树下。
陈尔抬起了她的手臂,吻在了她的手腕处。
然后他靠得越来越近,头也越来越低,只有一两公分距离的时候,他轻声说:“黎方,我要亲你了。”
黎方还没有回答,唇已经被人印住。
她咬紧了牙关,但依然闻到了他嘴里浅淡的薄荷牙膏的味道。
原来是蓄谋已久。
陈尔吻了她很久,最后也没能撬开她的牙齿,碰到舌头,也没得到她的拥抱。
他松开她,垂了头在她耳边低声抱怨:“你一点都不配合我。”
黎方抓了他一点衣摆,踮了点脚,也靠到他耳边,学着他的声音:“因为是初吻。”
像一束烟花炸开,心脏倏地一收,是喜悦吗?不是。
是爆棚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陈尔灿烂的笑,把黎方揽进怀里,抱一会儿后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谁能想到,黎方的初吻被他得到了。
中考来得很快,为期两天,黎方考得顺利。
陈尔出了一点儿岔子,政治开卷,而黎方没带书,他把自己的给她了,反正体育生的线,划得要比文化生低。
考试结束,要开始聚会了。
依然是她和禾雅、林逢、何呈、魏许五个人。
陈尔和他的队友去聚餐。
这是高一开学前的最后一面,黎方没多久就和禾雅飞去了首尔。
没有qq消息,没有短信,更没有电话。
黎方在陈尔的生活里消失了45天,音讯全无。
他以为自己被分手了。
不过好在,九月一号那天,黎方背着个米色的jansport书包,跳到了他的面前,没有装作不认识。
“陈尔!”
她烫了卷发,温柔的梨花烫,弧度弯弯的,盖住锁骨。
陈尔只愣住了一秒,然后转身走了。
他怎么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黎方没有追上去,她还得排队注册。
再说,他给她发的消息,还躺在列表里。
上了勾的猎物,一定得吃到肉,才知道这是陷阱。
开学的军训,黎方自然是逃了。
禾雅和她狼狈为奸,躲在宿舍看她哥哥的演唱会。
iPad没有插耳机,音乐声很大,盖过了黎方的手机铃声。
她还没有去找他,陈尔就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两个未接来电,一条短信。
“下完训我在食堂奶茶窗口等你。”
晚饭——
自然是要一起吃的。
食堂绿洋洋的一片。
黎方一眼就看见了他,白色的t恤,迷彩军训裤,脚上——嗯,不是绿色的军鞋,是耐克的空军一号。
他站在那里,头快触到奶茶窗口上方的棚顶。
而陈尔的具体身高是——
一米九三,她听他说过。
黎方走过去,手上有一个纸袋,她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陈尔接过,表情好看了一点儿,不过也称不上多好,毕竟他日常的表情都是笑着的。
“我点了外卖,你要不要陪我去拿?”
黎方笑得柔柔的,陈尔点了头。
广场边上有花坛,那里有石桌石椅。
九月天气很热,六点太阳也还没落下,高高的海棠树遮掩一些热气,也遮掩了人群。
这里还有长木椅,陈尔坐在那里,看黎方拆外卖包装。
他以为她要叫他过去吃,还没起身,黎方跨坐到了他腿上。
“你在生气?为什么?”
陈尔有点震惊,他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
天还没黑,教学楼五楼和六楼的教室是可以看到这里的,更遑论这里离人群密集的小卖部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黎方仔细看了看他,坐了二三十秒,她站起来,肯定的说:“嗯,你没生气了。”
陈尔有点恼羞,但确实的是,他不生气了。
黎方坐到石椅上,把盒子打开,是鳗鱼寿司,她吃了一个,照烧酱沾了一点儿在唇角。
陈尔替她抹了,又拿了张纸巾递给她,“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了。”
黎方拿纸巾把他手上的酱料擦了,“分手?”
“怎么可能。”她抬眼看他,手掌托着腮,眨巴眨巴眼睛,“我很喜欢你的。”
陈尔一时愣住,却很快露了一个大的笑脸,像只憨厚可爱的金毛。
他飞快的亲了黎方嘴角一下,大拇指捏她左手手心的软肉,神采奕奕的说:“我也很喜欢你。”
黎方笑得更甜了,闲着的右手叉了一块蜜瓜喂他。
军训结束,黎方分到了四班,而陈尔去了七班,禾雅和林逢都在十班,魏许在十一班,正好分布在一二三个楼层。
黎方的性格变了一点儿,不像从前那样成天昏昏欲睡、清清冷冷。
一方面这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从前的事,另一方面——
高中的课本要比初中难多了。
黎方后桌的男生是个微胖的高个儿,叫毕喜,见到黎方第一眼就女神女神的喊,连带着后边一片儿的男生都跟着这样喊。
黎方随他们去叫,起起哄罢了。
而陈尔觉得他和黎方的关系,正式上课后,又回到了原点。
毕喜的头发又软又多,黎方总喜欢揉一把。
七班的窗户往下正对着四班后排的窗户,陈尔只恨每天值日的人把两块玻璃擦的太亮堂,他轻轻抬眼就能见到自己女朋友摸别的男的的头。
去质问?太掉份儿了。
他只能在qq上旁敲侧击。
“老婆,今天有人给我送娃娃”
“我给扔了”
“乖不乖?”
中午发的消息,黎方晚上十一点才回,只有一个嗯字。
陈尔气不过,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黎方慵懒懒的一声喂,他又消了气。
“睡着了?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黎方起身,去了卫生间,反锁住门,“什么事?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陈尔哼了一声,过了十来秒才说:“明天中午我俩一块吃饭呗。”
黎方久久没答。
“怎么,和其他人约好了?”陈尔不满。
“没有,”黎方按下冲水按钮,“明天第四节是体育课,我去你们班门口等你。”
陈尔答了句好,又同她腻歪了几句,黎方想要睡觉,没顺着他话继续说。
“陈尔,我好困。”
电话里的男声中断,他看看屏幕,二十三点十四分,通话时间三分十一秒,“那你早点睡,晚安老婆。”
“嗯。”
体育课练完操就可以自由活动,黎方在下课前十分钟在二楼大厅空着的教室坐着,发了qq消息告知陈尔。
下课铃刚一响,前门有一个高大身影走近,黎方抬起了头。
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宽大校服,竟能将他一米九的个子罩住。
陈尔笑嘻嘻的,先亲了她的唇一下,“去吃什么?”
黎方还坐在课桌上,两条腿晃荡在空中,歪着一点头,被教导主任警告过两次的卷发遮了她小半边脸,“都行?”
陈尔站在她身前,腿夹住她的,头低的快抵上她额头,不理她的戏谑,提议道:“那吃小食堂?吃点菜?”
“要吃红烧肉。”
陈尔松开她的腿,“好,走吧。”
黎方跳下来,手被陈尔包住,楼道里还有许多人,上上下下的,她笑,另一只手戳了戳陈尔的腰,小声道:“老朱下楼了。”
老朱是政教处主任的外号。
他正从三楼下来,皮带上的钥匙一晃一晃的,发出脆脆的声响。
陈尔没松开,只是把手往身后藏了一点。
黎方跟在他后面,迈着和他同样大的步伐。
小食堂有包厢,不过是多花一点钱。
刚一坐下,黎方被陈尔抱到腿上,距离很近,她能看清陈尔的脸。
比起许多长青春痘的男生,他皮肤是好的。
她被他亲了一会儿,校服里的t恤是oversize,能让他的手轻易伸进去,但也只在腰间,他没有向上。
亲完黎方推了他一把,“好了,等下阿姨进来。”
陈尔的粘人和他的外表成反比,放了黎方在椅子上坐下,身子却又是贴了过去。
黎方不耐烦了,啧了一句,“坐好。”
她的神情一旦凶一点儿,五官便变得刁钻起来,总是不好让人靠近。
陈尔噤声,坐直了身体。
等到菜都端上来,安安静静吃完饭,黎方除去嗯哦的应和声,没主动说几句话。
陈尔摸不清她是哪里不高兴,总不能是他的亲密举动。
午自习十二点四十开始,现在是十二点三十一,得回教室了。
回去要经过一场长段路。
先走出食堂,走到生活广场,走到李林路,再转弯进入花坛,石子路深深浅浅的,陈尔在黎方的身后,看她挺直纤弱的背影。
直到上了台阶,进到走廊,黎方停住脚,回头和他说:“我回教室了。”
陈尔嗯了声,手微微抬起来,又放下去,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黎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答了句都行。
“都行”——两个字,冷淡至极。
陈尔回了自己班上,趁着午休铃刚响,班内兵荒马乱,他问了自己同桌一个问题。
“欸,你说女生一般会因为什么生气啊?”
刘舒刚打完球回来,身上热气腾腾,他一边拿书扇风,一边看他,嘿嘿笑了一声,“怎么着?和黎女神闹矛盾了?”
陈尔不耐烦,抢了他扇风的书扔桌上,“我问你呢?”
刘舒也不恼,身子往后面倒了点,慢悠悠道:“女孩子生气嘛,一般都没什么理由,她要是心情不好,你喝口水都是错的。”
陈尔嫌他说废话,“我中午一口水都没喝。”
刘舒砸吧下嘴,“那就是你呼吸错了。”
陈尔要动手揍他了,刘舒坐好,端正态度,回道:“你不老说黎方特喜欢你吗?怎么着她还和你生气。我今天打球,六班七班几个小子都把你女朋友记挂上了,还有五班的那个毕喜,他和黎方关系可好得很。”
刘舒拍他肩膀,小声道:“哥们儿,黎女神不是要绿你吧?”
“滚蛋啊!”
——“吵什么吵!听不见上课铃?!整个楼层就你们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不想午休就给我上操场罚站去!”
老朱扯着嗓子在门口训话,陈尔低了声音,冲刘舒骂了句绿你妹绿。
晚饭最终没有一块儿吃,黎方说她今晚请假回家。
陈尔是体育生,成绩又好,逃个晚自习顶多被教练不痛不痒说两句。
他去了校门口和黎方偶遇。
何呈在准备出国,后天的航班。
他已经十八岁,不久前刚拿到驾照,今天是开着他爸爸的车来接黎方的。
花了三年都没追到的女孩,他要好好道别。
黎方换了常服,她偏爱大卫衣,今天也是,外国牌子,灰色的,下半身是短裤,九月底的温度尚可,裸露的腿又白又细。
何呈帮她开车门,“我订了烤肉的包厢,还是你想吃其他的?”
车是奥迪Q7,车身有些高,黎方先放了书包,然后再跨上去,“随便。”
何呈点点头,合上车门。
包厢里人很多,禾雅和魏许都在,还有何呈关系好的同学发小。
开了三箱1664,他们嫌酒味太淡,又要了两瓶五粮液。
何呈酒劲上来,半拉半扯的把黎方带了出去。
隔壁的包厢是空的,她和他面对面站着,高度差大概二十。
何呈的表情痛苦,说话也带着涩意,“我要走了,最后再和你表一次白,黎方,我真的特喜欢你。”
黎方冷眼瞧着,嘴角却是泛着笑,“你先好好上学,到了美国,说不准你都忘了我是谁。”
“不会的,”何呈握住她手腕,然后向下握住她的手掌,“真的不会了。”
他一直重复不会,又喃喃自语道:“你之前不还送过我钱包吗?还给我送鞋,我不缺这些东西的,是你送我,我才要的。”
黎方一直听着,门好像有声响,她踮脚,给了何呈一个拥抱,轻轻的,却停留了十几秒。
何呈愣住,继而立马抱住她,手紧紧勒在她腰间。
最后是怎样,他不记得了,醒来时躺在包厢沙发上,魏许在一旁打游戏。
陈尔把黎方扯开。
他鲜少生气,这回是真的发怒了,失了风度的把黎方拽到外边街道上。
这个城市的晚风真凉啊,还带着潮意,吹的人身心俱寒。
“你什么意思?”
黎方手插在卫衣口袋,不甚在意的回答:“什么什么意思。”
陈尔抓住她肩膀,逼她看自己,“你和那个男的!上了他车,还抱在一起。你要干嘛啊黎方,脚踏两只船?”
黎方直视他,终于收了嘴角的微笑,一脸冷冰冰的。
到这里,已经没有意思了。
“你别自作多情了行吗?我能有多喜欢你,嘴上说两句你就信?是你缠着我,我就和你玩一阵儿,你以为我心甘情愿?想和我玩儿的人多了去了,你能有多好。”
陈尔不可置信,但黎方还有更恶毒的话没说,都在她的眼里了。
褪去所有伪装,只剩直白的鄙夷和厌恶。
被那样眼神看过的人,会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垃圾。
“陈尔,分手吧。”
黎方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风想卷起地上的尘,最后只吹动了几片落叶。
陈尔愤怒吗?当然是。
但他更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笑了。
禾雅知道她和陈尔分手,又听到年级间的一些风言风语,本意先去找她,最后碰上了魏许。
他还是一个寸头,老朱说他像个劳改犯,警告他必须把头发留长。
所以学校也很奇怪,头发长了要管,短了也要管。
魏许只好天天带着帽子。
他把禾雅截在走廊拐角,依然吊儿郎当的,“我说你,一天没自己事儿吗?和林逢吵架和好了?黎方能有什么事。”
禾雅瞪眼看他,“你让开。”
他当然不会让,“黎方吊了何呈三年,就因为何呈瞎说了几句话,她和陈尔在一块,本来就是为了甩他,你找她干嘛?安慰她?你觉得她需要?”
禾雅气急,“关你屁事!”
魏许拿手抬了点帽檐,继续道:“你别凶啊,我又不会乱说。”
他伸手好兄弟一般虚揽了下她肩膀,歪嘴一笑,“我和你,和黎方,可是一伙儿的。”
禾雅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她和黎方初一就是好朋友,林逢是她的男朋友,何呈因为一直追黎方,所以与她们一起,魏许是何呈的朋友,五个人的团体,无论怎样看,魏许是最不可靠的那个。
禾雅想了一会儿,忽然想通了,她长“哦”了一声,“你喜欢黎方。”
魏许只笑着看她。
禾雅拍拍手,“我找黎方聊聊天总成吧,别拦着了,门神。”
这一件事成为黎方整个高中生活最大的起伏,再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学习考试。
高考结束那天,无数的荧光棒从六楼五楼扔下,黄的绿的蓝的粉的,在花坛和空地上发着光。
一场狂欢结束,是东奔西顾的开始。
禾雅和林逢出国了,去了新西兰。
黎方去西北一所城市上学,魏许去了首都,而陈尔,他留在了本地一所985。
2019年,禾雅和林逢回国结婚,她和他的初恋走到了最后,进入人生另一个阶段。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那里面有陈尔。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黎方弯眼笑了笑。
她一如从前好看,不过身上的棱角收敛了很多,陈尔从她的笑容里竟能觉出温婉二字来。
今年他们多少岁?
其实还很小,不过二十二岁。
黎方更小,才二十而已。
分别多久?六年。
陈尔喝了一整杯酒——原来这么长了,六年。
林家包了酒店两层的房间,大套间里都有麻将桌,闹完洞房许多人都聚在牌桌上。
黎方今天没打,坐客厅的沙发里刷小视频。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沙发陷下去了一些,她转脸看了下——哦,是陈尔。
他没有寒暄,直截了当的告诉她:“由佳拿了我的手机,那些话都是她发的,我没有说过。”
黎方是喝了点儿酒的,她绞尽脑汁想了会儿,记起了那段印象深刻的话,她回答:“花环是郑利群买的,和我没有关系。”
好像互相都没做过什么错事。
陈尔直视她,人一般是越过越圆润,他的眼里现在满是锋芒,“真的没喜欢过我吗?”
黎方轻轻的笑了,他还真是念旧,“初三喜欢过,高一没有。”
想了想又补了句,“我那时候幼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陈尔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她那样的说法,那样的眼神,太伤人了。
“那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陈尔问。
黎方把手机收了,眨眨眼,“要不你猜猜看?”
陈尔释然了,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
他说:“我见过他,在禾雅的朋友圈里。”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有些胖,五官很好看,穿着和她同款的卫衣和鞋,笑得很温和。
黎方想了想,“嗯,那时候我和他去奥克兰旅游。”
“还以为你会和魏许在一起。”
黎方哈哈笑了一声,“魏许?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太贼了,我想什么做什么他全知道,没安全感。”
说完还抖了抖肩,一副真害怕的模样。
她比从前要生动活泼多了。
再聊了一会儿,黎方接了个电话,嗯哦几声,她拿了一旁的包起身,朝他抱歉笑笑,“我得走了。”
“路上小心。”陈尔叮嘱。
戚克接过她的包,先探了探她手掌的温度,“这么凉?不是说在麻将室,没有暖气?”
黎方任他揉搓,头往他的胸口靠。
戚克失笑,“怎么了?打牌输钱了?”
黎方摇摇头,继续在他怀里蹭,“见到前男友了。”
“嗯?”戚克捏住她后颈,没有用力,“我坐经济舱飞来找你,你和前男友一块打牌?”
质问完,又佯装委屈补了一句,“戚克好可怜哟。”
黎方这下是真的笑了,抱住他的腰,“太可怜了,所以今天晚上都听戚克的。”
“真的?!”戚克把她往车里塞,又给系上安全带,在她唇上亲了亲,“可别后悔。”
黎方搂住他脖子,狡黠的笑:“谁后悔谁是小狗。”
陈尔下楼时刚好看见猎豹闪闪亮亮的尾灯消失在雨夜,路边有一辆mini打着双闪,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陶芷从驾驶座离开,跨坐到他腿上,先亲了他鼻梁一口,才笑眯眯的开口说话:“不是说晚上通宵,叫我先睡,结果又打电话让我接你,陈先生,半夜起床很冷的好不好。”
陈尔手扶住她腰,去亲她的唇,一下又一下的,缱绻温柔。
亲完他叹了一句:“好想结婚啊。”
陶芷靠在他怀里,笑容甜蜜,“结吧。”
“嗯,结吧。”
陶芷抬头看他,认真问道:“谁是结巴?”
“陶小姐吧。” 陈尔答。
陶芷扑上去咬他,一口一点儿都没含糊。
很久以后,黎方和戚克结了婚,陈先生和陶小姐也结了婚。
所有的青春年少落幕,而人生——
还要继续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