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珃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楚绾望着她黯然离去的背影,原想会觉得解脱,不知为何,却是道不尽的失落。
她与殿下虽无深交,但对现今至亲皆失的楚绾来说,李珃已算难得的故人。
也许是因殿下在她记忆中是五年前的人,便也跟着想起自己五年前是颇有傲气的深闺千金,而今却是曲意承迎的青楼女子。
这云泥之别的变化,皆因三年前,镇东将军被诬告下狱,罪名通奸后宫,判斩立决。
将军府一夜之间被抄封,将军之女沦为罪臣之后,比布衣不如,楚绾甚至来不及收拾细软,便被赶出家门。
她变卖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想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可仍凑不足银两给狱卒,唯有在父亲被推出午门时,远远看他人头落地,悔恨当初。
母亲为夫喊冤,上告无门,缢树自尽。
短短几日,家破人亡,楚绾却连口棺椁都买不起,只得给母亲以枯草蔽体下葬。
母亲头七过,楚绾心存希望,去求问父亲旧部,陈康何时归京,问来的却是他出征时被敌军诱入山谷,下落不明,或已身亡。
刚历经家府被抄,父母双亡,又闻未婚夫婿失踪,接二连三的噩耗令人榱崩栋折,楚绾的心神已在崩溃边缘。
陈康与她青梅竹马,是自小由大互定终身的情分,如何轻易割舍。他是她最后的信念,一日见不到他的尸首,她便信他还活着,她也得活着等他归来,为他俩曾经的海誓山盟,许过的白头之约。
她找上陈康的老家,原想就此披冠成新妇,代陈康侍奉二老。她一番真情实意,却被二老驱撵而出,指鼻辱骂她是丧门星,克父克母克夫,害得他家儿郎生死未晓。
而楚绾仿若被诅咒缠身,真成了丧门星,她还未在北合寻求到依靠,厄运便接踵而至,命运逼迫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不归路。
镇东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得罪的奸佞小人不少,他痛快一死,仇家们便要把过往的恩怨算在其孤女头上,甚至私下串通对楚绾下了奸杀令。所幸,将军府的旧家丁去了新上任的知府处做杂役,打扫书房时不经意听到,漏夜出来告知楚绾。
楚绾听罢,心力交瘁。北合之大,却已无她一个弱小女子的容身之所,唯有连夜弃国他去。
逃亡间颠沛流离,身无分文,住不得驿馆,沿路择破庙桥洞而居,她已特意以污泥抹脸,仍险些被流民糟践清白。
家境突变,至亲皆亡,流离失所,楚绾才体会到金钱的重要。一分钱尚能难倒英雄汉,何况弱女子。
父亲孤身上路,母亲草草了葬,她无权无势不能替父翻案,孤独流落街头,连乞丐都视她随意可欺。
她捱得住冬日衣衫褴褛,捱得住夏日长虫的馊食,捱得住与鼠同眠的污糟桥洞,却捱不住要时刻提防突然从哪处伸出的黑手将她拖进小巷欺辱。女子衣不蔽体时,怎守得住高风亮节。
困窘低贱的生活不仅折磨肉体,也逼迫人性,桩桩件件压在她身上,生生将她高傲的脊梁压弯。自官家小姐沦为流民罪奴,落差之大,她的心境怎会不变,如何能不对权财起执念。
历经波折艰险,出了北合,楚绾唯一能想到的去处,便是旧年时父亲带她去过一回的大武京都。
大武的京都比北合繁华,妓院随处可见。听路过者夸口满春院的女倌色艺双绝,这让已是走投无路的楚绾有了想法。
她自幼所学皆是富贵人家陶冶情操的雅艺,可在柴米油盐面前却无用武之地,毫无谋生的能力。思来想去,女子若要在这世道生存,不是卖身便得卖笑。
于是进了娼馆,签了卖身契,连花名都不起,就用本名本姓,想着满春院名气大,陈康若还在世,有朝一日总会途经大武,便能得知她在此处。
李珃要为她赎身,她感恩她的一番好意。但李珃,不是她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