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吩咐兰哥儿,“你到铺上和你四叔交了上月的账。明儿起陪大姐到花园去,下半晌再到铺子里。”兰哥儿称是去了。
我问月娘,“月娘怎的心中不好?”
长安抢说道,“多是春气冲了,身上有些乏困也常有的,昨日在门外恐是山上风吹着了,倒头歇两日就好了。”
我说道,“到明年,儿替月娘去上坟,省教月娘劳累。”
月娘把我搂在怀里,“我儿这般孝顺,”因说道,“本想养你们一世,又恐不能够,只愿我儿学得一技傍身,来日不受人气。”
我道,“月娘如何这等说,我与月娘生死在一处。”
长安向月娘道,“月娘且放宽心,咱们姐儿又聪慧又上进,学什么不成!读书便写得好字句,明日学了本事,又是六娘的女儿,只怕比满园子的人都强些。”
我听了心下惭愧,低头不作声。
长安又向我道,“大姐可知道咱们是干什么买卖的人家?”
月娘笑道,“你又乱她,从来没个正形。”我不解,“也有好缎子铺,也有好解当铺。”
长安只是笑。
月娘对我说,“你休理她。”
长安道,“大姐只知其一。”
我问长安,“怎的说?”
长安道,“大姐不知我们家里,个个是小李。”
我笑了,“你只哄我罢。我家姓王,如何又姓李。”
长安说,“大姐差矣,此‘剺’非彼‘李’。既作剪绺窃钩之行,如何不是小李。”
月娘哂道,“换作旁人遮掩还不及,你倒大喇喇赶着去认。”
长安笑嘻嘻地,“怕甚么!姐儿今儿不知道,明儿也要知道。我跟月娘一场,不曾教风吹了我,不曾教我受过闲气,有什么认不得的!”
我仍是不解,问道,“如此说林舅爷?”
长安接过来道,“不单林二舅,上到各铺子管事、下到你房里丫头、跟马小厮一并他们的爹娘,哪个不是行家里手,连这院子里的猫拿了耗子,都要少半截尾巴。”又故作神秘,“大姐可知道你住的屋子,外头看还是间屋子,内里早就蛀空了,十步一金、五步一银,净是他们藏的赃物。大姐回去好把那两个丫头拷问上一拷,扒了衣裳能抖出三两钱来。”说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把月娘哄得笑的不住。
我大为震动,“那我娘呢?”月娘便不笑了,长安也正色道,“六娘是顶好的人才。随问谁打她面前过,随问取件什么物,没有六娘不到手的。大姐,你要学成六娘这般的好手段,才不空费了月娘待你的心。”
这日之后,我再看这楼檐屋宇,便觉背后都是一张张大开的口,打廊下过,便疑心地下是空的,趁到没人处拿鞋底磕了磕地砖,总也不放心,生怕哪步落脚重了。
第二日兰哥儿绝早来等我,我还睡没起,月娘让宝珠打发兰哥儿在外屋吃了汤饼。
我慌忙梳头洗面,月娘拿出一对金簪替我戴在头上,我对镜照了照,说道,“样子粗重了些,已不时兴了,倒不如昨日的样式好。”
月娘道,“你戴一日,明儿再打副新的,随你挑什么样儿。”
我满心欢喜谢过月娘,就往外走,被月娘拉住道,“慌什么,也等吃了饭。”一面让长安放桌拿茶。
我心里惦着要出去,说道,“我心里不想吃。”
月娘道,“你想吃什么,教他们做了来。预备下有糖粥,你吃一口。”让人拿粥上来,一个漆盒盛着八样小菜,四碗顿烂,四碟腌糟,两盘烫面蒸饼,几样果馅点心。
我勉强坐下吃了半碗粥,拿茶漱了口,便和兰哥儿往花园去。
到第二层花园假山上,穿过一座敞轩,从后侧小道下来,另有一矮矮的粉壁抵着院墙,婆娑投着树影。我说道,“没路了。”
跟脚小厮绕上前来,在粉壁背面轻重扣了几下,便听得连声轰隆机关响动。兰哥儿见我呆住,夸张唱了个喏道,“陈姐儿请。”我看他嬉皮笑脸,不禁不快,心道,他必早知道了。绕过粉壁,看那墙上早分出一道门来,小厮前后打着火,引我二人在夹壁中七折八拐,不知走了几时,照见一拴上的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