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黎明,天色却暗得黑沉。
他凛睁了双眼,自栖身的大树翻起,腾飞上天,窜出了云朵。沧浪大刀扬起,杀下了几名暗伏的鬼兵。阵阵自龙脊大山飘来的乌云後头,又跃出几名鬼将与他相斗。木槐自云下钻上,领了几人,舞弄两道藤鞭,再攫下一鬼将,勒断了气息。川流的云不绝,鬼兵飘忽,人数不少。
刀光又闪,溟海跃上云头,回荡剑气,对斩了为首将领,鬼兵一顿,幻作了缕缕乌烟消散。片片乌云,亦缓缓淡去,天际这才透出原该有的曙光。
溟海收了刀,转身望向远处踏步而来的男人。他天青缎袍,祥云纹饰,细长的眼量了溟海几量,淡淡一笑,揖道:「多谢澜魁相助。」
溟海微颔了首,道:「不谢,风魁。我落了仙障,挡了你岱山仙气,诱来鬼兵。是我之过。」
「你落的仙障?」这分明是地伶的气息。风魁凝起粗眉,似忖着他心思。
澜魁瞧了他一眼,再点了头。「本想图个清幽,不料惹了麻烦。」
风魁嘴角扯起冷笑,道:「澜魁远来,不如早些上岱山仙宫,比这谷地暖些。我们也好盛宴款待。」
「多谢。」澜魁一揖,笑道:「我父王,该也要到了。待我再赏赏那谷间的飞花,随後便到。」
「静候澜魁。」风魁一笑,消散在空中。
「呿,瞧那皇子,仙宫的人不定比这谷地还冷…。」木槐抖了两抖。
「殿下,他…。」沧浪前进了一步,不解道:「那魔族…,他遮日瞒天,趁机放进来?」
「从前珠露仙妃使倾天剑斩杀了魔族公主。地伶屏挡了仙气,魔族蠢动,欲伺机复仇。而那风魁能遮日,自是太子日魁点的头,他们,借刀杀人。」
「他们要杀地伶公主…?」他不懂她惹了何祸,让日後掌仙界的太子,还宁可不计後果的偷渡魔族。
溟海望了他一眼:「天系神祉半仙半魔,灵力高,野心大,不懂修心淡欲,本是大患。」
日魁兄弟要杀的,自然是威胁太子位的星魁,这妹妹他们虽无仇怨,却有些用处,也只好一并成了箭靶。日魁不好明着出手,惹怒忌讳兄弟相争的神帝,忖着暗渡魔族,风魁却想着日後掀他哥哥的恶行,又唯恐他澜魁和地伶已扯出了情意,误得罪南海,只好先收手坐观情势。
这等心机,还怕他这侍卫长听不懂,沧浪正满心担忧她两个哥哥竟连起魔族要杀她。他淡淡一叹,只道:「总之,那风魁谨慎,让我一挡,近日该不会再有动作,但那地伶仙障挡在这,实对她不好,我们不能久待,你不如去劝劝,让她回仙宫。」
劝劝…,别说她什麽也不听他,真回了仙宫,许配澜魁,他们从此,多半再无缘。沧浪心头郁郁,那步伐沉得挪不动。
还许配澜魁,人都让他睡了…。溟海一叹,迳自跃下了云。
碧蓝的池水映着天光,拂上池岸,轻拍起水花,似沧浪吻着她,揽着她进退,不发一语。
他今日显得有些忧沉,不似他平日的絮滔和暖。一见面,还不等她自那一堆苦楝落叶中撑起身子,便扑倒了她。她有些惊异不解,已让他扯尽了衣衫,狠制着一回要过一回。
这般粗暴,似那令她厌恶的战神。
「你做什麽…。」她推着他的肩,缓着他比平日还沉上不少的力劲。要不是怕同他相斗曝露了仙踪,她舞起剑来,可不会输他。
她还犹豫,他却幻了不少她没见过的滑溜水草,牢牢将她双臂捆上了树。
「你…。」
他满腔抑郁,几乎要撞散她身子,她承着忍着,终待得他一阵疾送,深埋在她体内,送尽了最後一波腾腾气焰。
她一阵愠怒,他一滴热泪却滴在她面上。
这是怎麽了…,让那太子怪罪了麽?
她一奇,还没想怎麽同他开口,却有刺眼刀光一闪。
一片平漠刀气直朝沧浪削来。
沧浪一凛,手一晃,撤尽了她制裁,抱着她连滚闪到一旁,正了衣衫,起身幻了长剑。一席动作瞬息起落,已就了杀敌的气势。
无垠一双冷眼瞪着他,似要烧火。
她手一扬,乱上了衣,急急一拦,道:「无垠!他是澜魁的人…。」
无垠…,沧浪一震,道:「星魁无垠?」他撤了几分怒气,想这是千方兄长,自要讨这公道。
「澜魁的人又怎麽。」他扬剑要杀,沧浪介怀着身分,不敢敌他,退了几退。
「星魁。」
一身青衫的溟海走了上来:「我瞧水玉,也该到了你们仙宫,你倒有闲情,在这打鸳鸯。」
无垠转了身,望着溟海一双眼,两双天眼相制,他们难得,读不出对方心思。
「你就是不喜欢地伶,也不该容你下属胡作非为。」
「你读不出我心思,也读不出你妹妹的麽?她既然同意,岂称得上胡作非为?」他那妹妹两字,刻意加重了不少。「我瞧着,胡作非为的,是你。」
无垠脸色一沉,平漠刀尖朝他扬起。
怎地今日火气一个比一个大,千方秀眉一皱,闪身到无垠跟前一挡:「三哥,你这是要兴战南海麽?妹妹不检点,你真不高兴便告到母后那儿去,罚一罚便是。时日算算,我们也得回宫,不如就替澜魁领个路,皆大欢喜。」她那三哥妹妹,亦喊得刻意。
无垠冷道:「用不着回去,那旨我也抗了。他若不高兴我毁亲,战一战便是。」
「毁亲…?」她眼里一慌,不安道:「无垠,你不能…。」她同澜魁想来已是无望,他不顺着神帝,公然毁亲,还想掀开他们这段情,岂不闹到南海去?
「你不还盼着我毁亲毁天毁地,同你爱一回麽?」无垠望着她,凄凉一笑。
闻言,沧浪一震,忽然明白她为何日日躲在这儿又哭又醉,这听来实要命的乱子,怪不得她不说。胡乱飞转着这情势,他暗暗着急,望向澜魁。他若不出手,表意娶这地伶,她定要让星魁拖累。
这下倒想到他了?这当下人家意重情浓,这亲事谈下去,不定只换来两具仙体。孽缘近身,最不需要的便是执着。澜魁望了望他,淡淡一笑:「既然有情,什麽拖不拖累。先上仙宫,安顿我父王。」
他一派自得,两袖清风一晃,已幻出了凡界。沧浪别无他法,撇了眼千方,忙跟了上,一晃眼,亦消失在湖畔。
无垠奔了上前,重重抱住了她。
明明想着的怀抱,想着的人。
千方一把推了开,两颊滚泪,向他冷冷扬剑:「你走。」
「我不走!」无垠伸手一拉一推,将她抵在苦楝树上,沉沉吻落。
那吻似他等待千万年的悠长,相伴千万年的缠绵。他巴不得就这麽吻着,天荒地老。
但他们,时间不多。若是溟海向神帝泄漏了他们行踪…。
他松开她退了几退,右手一翻,缴过她倾天剑,抬眼凝望:「你若愿救我,朝伤处交替施三回死咒与回天咒绑我元神。若不愿…,我便放过你。」
她尚茫然,他已扬剑刺穿左胸膛,又狠狠抽出,飞溅了她满身血泽。
「无垠!」
宛若凝止的时空,只余荡她惊恐的喊声。
她急托住他不支的身子,泪掉个不停:「你做什麽!你做什麽…。」
她再痛,收着退着,想就这麽让不可能的两人回到正轨,他何苦还不放手,还要相逼…。
「千方…。」他颤着身子,抖道:「你不是父君的女儿,不是我妹妹…。母后若要杀你,我守不了,但…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他话声愈弱,似要睁不开眼。
千方一阵惊慌,听不懂他那如雷轰轰的话,她急摸过倾天剑,照他所说施咒绑了他元神。
一阵绿光沿剑闪起罩覆两人,又倏然淡去。
她敛了几分慌乱,忙凝神运息,他一人承不住的伤势,她的元神缓缓替着,森森灵气萦绕在她周身,又疗起元神的耗损。
倾天剑杀气不凡,直戮穿他心窝,她费了不少时,以绑生咒拆疗着,直至见他剑伤层层收了口,苍白的脸回复了些血色。
他终於缓缓睁眼,望了望她,扯起一抹浅笑。
笑什麽…!
千方眼里舜然充泪,紧抱住了他,颤声道:「你…,那绑生咒,我一次没练过,要是失败了,你…你…。」她惊吓未平,身子微颤着,甚是难过。
他搂上她,宠着一笑:「你一向出众…,哪难得倒你。何况这些生死古咒,本是一次定生死,你还能找谁练…?」
她还是难以置信,他就这麽刺穿他的心脏,她万分不舍,缓推开他,抚了抚他伤口,道:「疼麽…。」
其实,伤都让她替了,他想说不疼,却又喜欢看她挂心自己。
「哎,别碰,疼…。」他皱起眉,装模作样。
她一阵焦急,忙收回了手:「怎…怎麽还疼。」方才自然是疼,现在也该好了,难道她那咒术施得不好…。
瞧她眼里都要泛泪,他拉回她的手,揉了揉胸口,浅笑道:「让你揉着就不疼。」挨一刀,换得她揪着心殷殷垂询,换得她情牵一生相伴,太值。
她湿漉的杏眼睁得老大,倏然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这嘻皮笑脸,显然唬弄她。
宽了几分心,想起他方才嚷嚷的话,她不觉又皱起了眉。
无垠看透了她心思,牵起她的手紧握着,试着安抚:「你父亲…,是当年岱山联手南海,与魔族大战,同你母妃捐躯的南海木魁。」
他缓缓分说了情事。她听得茫然,却领悟了不少长年闷在心底的疑问,她明明是帝姬,却半点没有天系神祉的功力,要日头要雨水,还得仰赖那些天系小仙。这森系仙力,却练就得轻松。
又是震惊,又是伤怀,却也有些庆幸,她百感交集,楞了好一阵子,吞吞吐吐:「但…但,既然母后瞒着,自…自是不能让人知晓。」想来,也是因为无垠那双天眼,才叫他知道了这内情。
无垠握住他膀臂,摇了摇,道:「千方…我想了很久。我们…落个结界,至少,还能躲个几十年。就像一对凡人夫妻一般。要是守不住,被拿回仙界,不得不分开…。」他话未说完,却垂下了眼。
千方望着他那沉沉闪烁的目光,她虽不若他能读心,本也十分善聆,几分明白了他意思。他这人…实霸道得很。
她吸了口气,却万分坚毅:「我…便同你…,灭散元神。」
同他生同他死,她不害怕。
无垠一把紧拥她入怀,半晌作不了声。
他承认他爱得很霸道,若不能相守,他宁可一死,却不愿她独活万年,用别的男人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