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苒躲开微弱的星光,靠墙蜷缩在床里,藏入阴影中,憋闷着沸腾的难为情,为亲到裴靖清偷偷窃喜。
许久才后知后觉,方才没有先叫裴靖清一声,莽撞得连他是不是醒着的都忘顾了。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叫他知道么?
他是爸爸,也得叫他知道啊。
忍不住悄悄撑起身子,慌慌地扒着窗子朝外探望——裴靖清坐姿如故,劲实如削的腰背,被军装衬得清俊挺拔,与远天的星光辉映。
她爸爸并没有察觉呢。
裴苒忽感惆怅,失望伏卧,翻涌激荡的情感冷如平潮,整个人说不出的怅惘静寂。
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他女儿,所以一句“今晚会做噩梦么”,他就肯像英雄一样守在窗外,护她安眠。
裴苒好想得到答案。
*
顾虑寇军会趁停火偷袭,第二天一早,双方停火,包扎所却难得稍稍消停。128师上上下下皆是精神紧绷、严阵以待。
明澄澄的日光,洒照低矮的黄土草屋,遍地铺金般沉静耀眼。没有裴靖清的人影,檐下的凳子也不见踪迹。
昨夜来如春梦,去似秋云。
裴苒独自呆在裴靖清的休息室看书,那本寇文小说的字里行间,弥漫着种种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氛和求而不得的清哀情调。
非常不好的阅读体验,很令人沮丧气短。
裴苒登时渴望坦荡磊落、勇敢超拔,特别是在裴靖清面前。
那才配得上他丰神溢彩、清毅铮铮的将军风度。
心不在焉地卷动书角,眼神飘浮,几成负气——
她凭什么不可以?
隔壁指挥部半日无人语,等到下半天,急急一阵脚步,上台阶时,踏出几分难掩的兴奋。
裴苒不能听清,但时有时无的远笑声告诉她,事情顺利。
当中有裴靖清的。
她没见过裴靖清肆意开怀的样子,那一定是很好看的。
到开晚饭时,裴苒从伙兵口中得知,裴靖清不仅瞒过寇军拖延了时间,还真如期等来了徐昭、白正廷两师,四个师的军队总算连线集结。
东临会战要开始了。
“苒苒小姐,师长请您去指挥部。”
在绿罩灯下沉心翻动字典的裴苒,被窗外字正腔圆的男声惊动,茫茫抬眼,带起一瞬幽和贞静的光华。
指挥部不止有裴靖清,也有顾东夔。
两人似乎灵感忽来,在作战图前,指画地图,谈得相当投契入巷,双双神色冷厉,但口齿之间,都是兴在浓处,上句下句,接得默契合拍。
裴苒远远盯着裴靖清低俯的眉眼,有力张合的嘴唇,有些失神。
没有人注意到她,任她无聊枯站,但是裴苒感受到内心无比丰盈。
“苒苒?”
咳,顾东夔提声叫第三声时,裴苒才回过神,脸颊飊红,幸好离得远。
先瞟看裴靖清,他正自顾地归置铅笔。
裴苒抬脚走去,“顾长官……爸爸……”
裴靖清胳膊轻震,放好铅笔,自若抬脸又情不自禁避开几分,“你滞留汵西已久,现在道路恢复畅通,顾长官安排你和同学明天回洛。”
裴苒脚掌轻轻落在地上,止步于一道无形的天堑,垂下的手攥握成拳,“……那我回去收拾……房间的灯坏了,爸爸帮我修一下吧。”
裴靖清拿起顾东夔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点着,动作太过流利而显出慌促之态,“我让勤务兵去看看。”
“爸爸没有帮我修过东西。”裴苒一动不动,不作急厉之态,像撒娇,也像俨然一副他不肯,就坚持到底的架势。
一顶帽子扣上,裴靖清想继续撑抵挣摆,又想柔软败阵。
“你就去给苒苒看看。”顾东夔看得出来裴苒对裴靖清这个爸爸是很有感情的,就是裴靖清一心扑在战事上,做爸爸不会疼人。
裴靖清避不过,领着裴苒回去,月色淡淡,屋外如水,屋内微明,可勉强视物。
轻车熟路走到桌前,裴靖清伸手试按开关,人面一亮。
“啪嗒”灯被关掉,眼睛暗了,连耳朵也融入的寂静墨色,指上落下一颗软软小小的肉球,震得裴靖清心头一掣。
掌心落下来,覆在手背,酥酥的细痒,辖制得他不敢动弹。
“爸爸又没把苒苒的话放心上,爸爸该当何罪?”
“裴苒。”
裴苒识趣松开,他们应该理性地谈谈,而不是用身体来蛊惑左右他,低声道,“爸爸别让苒苒回去,苒苒这次就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