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崔家后宅,大郎崔陵的院落,犹仍不断传出呜咽。
崔陵缩在床榻,抓住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
孟氏坐在床沿,轻拍锦被,“大郎,起来吃药。——哎,你发了一天呆病,无知无觉叫不应,可把母亲愁死了。”
崔陵在被窝里哭道:“我不吃,死了算了,全宝胜都知道东阳擎海睡了我媳妇……我不过睡了他相好……他睡我媳妇……呜呜呜……”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看开些,别烦恼了。”
“母亲,你说的轻巧,绿头巾又不安在你头上。”
“痴儿,儿媳失节,难道母亲在外头就有面子?”
崔陵驳不得,呜呜踢蹬床铺,孟氏道:“哎哎,快别哭了,裴六娘死了,就万事大吉了。”
“怎么,镇星寨送回她尸首了?”崔陵拉下锦被露出脸,“拖去乱葬岗,不能让她污了咱家祖坟!”
“还没消息,不过她死定了。”孟氏胸有成竹道:“诗礼人家的女孩儿,又是那死要面子的唐氏老妪教养出来的,教人奸了,敢活着丢人吗?魏妪也说她外柔内刚,这等人一准自我了断。”
崔陵抽抽鼻子,“她死了又如何?”
“没了这个笑柄留在世上现眼,过几年,事情便淡了。要是咱们翻身,商行重新兴旺,更无人敢不识趣,在咱们面前多嘴。”
“裴家还有个老妪……”
“那老骨头啊,呵呵,她孤身流落异乡,先愁上街要不到饭,活活饿死吧。”
孟氏话音未了,一人由寝间外帐幔后转出,冷冷道:“好算计,不愧是商户主母。”
那声音娇软冷漠,声音的主人一身皱巴巴青色婚服,鲜嫩的脸彷佛花朵般柔丽,眼神却像才刚磨砺过的刀锋,青光森寒。
孟氏一跳立起,抖索指向来人,“你……裴六娘,你怎地没死?”
“让阿家失望了。”裴花朝皮笑肉不笑道。她不愿与崔家母子扯上任何干系,然而他们既视她为耻辱,她偏就巴住彼此亲戚关系相称,膈应对方。
孟氏今日与她们初见时一般,珠翠满头,绫罗裹身,昨晚出卖旁人骨肉的经历显然消减不了她今日打扮兴致。
自然这等人并不把言语讥讽放在心上,孟氏飞快还出笑脸,“六娘,阿家何尝不牵挂你安危?不过料想你凶多吉少,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便开解大郎……”
裴花朝转向床上,问道:“崔陵,你有何话说?”
崔陵早裹着锦被坐起来,望着她如同目睹秽物,一脸嫌恶。
裴花朝回到崔家,没少挨受相似眼神。
打她走进大门,沿途鸦雀无声,崔家人一个个由她眼前掠过,面上惊诧、鄙夷、怜悯、看热闹、猥琐……每种表情、每道目光,都是利刃钢刀,剐在她身上。
她捺下油煎火沸似的屈辱和愤怒,挺直背脊走了过来。
如今无须再忍了,她牵挽右手衣袖,从一旁魏妪所端托盘上抄起药碗,泼向崔陵。
“啊也,啊也!”崔陵教热汤药淋面,松开锦被摀脸叫痛。
“狗鼠辈!”裴花朝一字字道,心中怨意如沸,话声反倒清冷到骨髓。她使劲一掷,药碗咚地砸中崔陵脑袋弹开,摔在地上碎成瓣。
“贱人!”崔陵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就要抬拳揍人。
“住手!”护送裴花朝的驾车老妪戴妪走来,喝道:“寨主吩咐,让你们好生供养裴家祖孙,不得为难,否则找你们说话。”
崔陵听完戴妪言语,跺脚道:“别人玩过的破鞋要我供着?欺——唔——”
孟氏下死劲摀住崔陵嘴巴,笑道:“是是是,谨遵寨主吩咐。”
戴妪便向裴花朝告辞,“小娘子,老身回寨去了,你保重。”
“戴妪也保重。”裴花朝柔声道。
戴妪那人不苟言笑,见裴花朝辞色和软,跟着神情柔缓了些许,亦有些意外。
“小娘子这回上山遭罪,倒没连带山寨人一块儿恨上。”
裴花朝摇头,“是崔家卖我、东阳擎海掳我,与戴妪不相干。”
——————作者的话———————
打个预防针,接下来有几章是过渡章
铺垫东阳大猫和裴家小娘子下一波互啄,两人暂时没有直接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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