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木(兄妹骨科)--十七

沈泽看了一早上数学,休息时看天花板都觉得那是一串串公式、一行行函数组成的。

生父母在他初二时离的婚,他当时脑里只有“终于”二字。从五岁到十四岁,他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在两看两厌下又生活了近十年。

只记得他当时成绩其实还行,初三上学期还考过年级全三。不过第二学期时妈妈再嫁,他开始在第二家庭中挣扎,成绩一落千丈,能考上高中全靠底子不错,而沈槐早就在离婚后跟着爸爸转学了。

老屋子爸爸说留给他,可自妈妈再婚他就没去过那里。一是妈妈不让,二是他也不想。那里已经没有他熟悉的气息,即便是被骂被打逃出去,他也从未回过那里。

可现在他突然想去看看。

沈槐接到电话时刚好走出学校,一看是沈泽打来的,不由得一阵感慨地接通,好家伙,会打电话了。

“哥?怎么了,想吃什么?”

“我出去一下。”

“……??”

她赶到的时候沈泽已经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他抬头看着旧阳台发呆,发丝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沈槐只觉得他不会躲太阳好傻逼。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时兴起想回旧房子看看,但不管怎样不能放他一个人跑出来。于是她拿把遮阳伞就打车过来了,感谢今天没有作业。

下了出租车,到旧居前还有一段路,沈槐跑过来气喘吁吁,哥哥转头来看她,顿时手忙脚乱地接住她扔来的伞。

等到她缓过来后,两人一同踩上过去的阶梯,走向朦胧又久远的过去。

其实也不过三年,只是对成长期的孩子来说,时间与身高的增长一起拉长了时光的流逝。沈槐甚至觉得上一次的到来是在六七岁时。

走到三楼时,她想起一件事,“我来过这里。”

沈泽“嗯”了一声。

拐弯,她回忆着酝酿话语,“在我初二的时候。”

沈泽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她。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放慢了。

“那时候爸爸刚和妈……我是说阿姨交往,”她抓抓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当时和阿姨也没见几次,又觉得后妈都会是书里那种很凶的人,总想找你诉苦。”

“但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你很忙,在准备考高中……”她牵着他的手前后摆,“我就没再打。”

沈泽抓紧她的手。

“但我还是很担心嘛,怕阿姨凶巴巴,也怕爸爸和阿姨结婚后会不要我,最后成灰姑娘那样惨兮兮的模样,也不会有王子来救我。”

四楼。

沈槐扫了一眼找不到熟悉感的楼道,“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那天下了大雨,她没带伞。雷雨声以及对未来家庭的恐怖猜测完美渲染了她内心的悲凉,为之后的行为做了铺垫。

一时冲动,她捏紧口袋里不多的零用钱找了出租车跑过来。

可惜,她虽然能循着记忆走到家门口,但也只能到家门口。她没有钥匙,旧钥匙被她放在新家房间上锁的抽屉里。

身上还有跑到车前与下车进楼淋湿的痕迹,又冰又凉,她坐在门口眼泪直接就掉了出来,根本止不住。

沈槐想起当时的自己忍不住笑了,“但我现在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阿姨和爸爸在半小时后找了过来,没有骂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爸爸把她抱到车里,阿姨在后座陪着她。

他们都没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在学校里等,也没有指责她不顾可能会遇上危险的乱跑,只是问她想吃什么。问完爸爸专心开车,阿姨和她聊起经历的趣事。

在那之后她就接受她将来的母亲,甚至觉得比起记忆中与父亲争吵更多的亲生母亲,她会更喜欢阿姨。

五楼终于到了。墙面上大大小小的广告海报发黄破旧,沈泽拉着她慢慢走。

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不论是母亲还是继父,不论是遭遇还是苦痛,他都不希望让她沾染这些。

连一开始难过的回忆到最后都是充满温暖与爱的,他的妹妹生来就被世间所爱。

他们站在门口。他突然开口,“我今天在学数学。”

沈槐愣了一下,抬头懵懵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又笑了。

“真棒!”她垫脚摸摸他的头,“弯个腰。”

他低下去,很快得到一个吻。

钥匙插进去旋转还有些卡,所幸还是顺利打开了。打开门,两人都没有直接进去。

灰尘在空气中弥漫,直接进去大概会呛死。

沈泽掏出两只口罩,妹妹十分感动,兄长便有些别扭地扭头,“……我不是傻子。”

沈槐嘻嘻一笑带上口罩,终于拉着他走进去。

灰尘其实没有想象中厚,沈槐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告诉他,“爸爸每年都有找人来打扫,大概就是过年的时候吧,刚好大扫除。”

又跟他说爸爸其实都有交水电费,哪怕这几年里除了打扫的人并没有人来。

“其实我一开始还奇怪……”她说,“你后爸……呃,叔叔?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回来这边。回来的话,爸爸就知道你在这边,我也能来骚扰你了……”她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不可闻。

沈泽突然想亲她,念着口罩还是忍下了。他翻找出一块抹布,弄湿后拿着走进两人过去的房间,边走边说,“妈妈会不高兴。”

继父是妈妈真正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自从他暴露自己可怖的那一面之后,妈妈对他又爱又怕,沈泽成了她保护自己的可靠工具。

她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经济来源,一切靠着继父支撑。沈泽是最好的献祭品,供他发泄情绪,给她提供防御。比起还有几分爱意的女人,自然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他人的儿子更好下手。

一旦他不在,妈妈就有可能成为那个被发泄的人,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她甚至有一段时间强迫他请假在家呆着。

沈泽对她的情感早就在每次殴打中散去,连她的关怀都觉得假惺惺又可笑。

而另一方面……

沈泽笑了笑,可惜口罩完全掩住这个讽刺的笑容,也幸好妹妹看不见这阴暗的笑容,“她需要钱。”

若是沈泽回到旧屋子,他肯定会想办法和生父联系上,这样一来他的遭遇就会曝光,生父给他的抚养费也会转给他自己而不是他母亲那里——父亲不出意外会给他开户。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自己可悲。

沈槐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嗒嗒拍动,另一只手打开窗,风吹了进来。她决定转移话题,“我们把这里面打扫一下吧。”

沈泽点点头。

从旧书柜中发现没带走的相册,沈槐没有打开,只是放在一旁。她和沈泽把刚刚的抹布分成两块,同时擦拭着房间各个地方。

上下铺的床都只有木板,柜子里倒是有旧床单,可没人想铺上。

沈槐让沈泽去找拖把之类把地板弄干净,自己出去给两人找午饭,哥哥无比乖巧。

回来时不论是客厅还是两人的房间都拖得洁净无比,就是客厅除了地板还是乱糟糟的,刚才摆在地上的物件直接被扔到椅子、茶几上。

沈槐为哥哥简单粗暴的打扫歉疚那么一秒,走进他们的房间。房内的地面差不多干了,她根据光线寻着确实干了的地面坐下,将午饭放在两人中间。

沈泽注意到她还提着一个袋子,妹妹不在意地说是床单,给他夹了一片肉送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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