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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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递来香槟的空乘报以微笑,随后便转头看向了机舱窗外。飞机尚未起飞,从那不大不小的圆形窗户里只能看到灰白的停机坪和不远处莹莹发绿的草坪。
这是羽田机场靠外的一个停机坪,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港黑的叛逃者,军警通缉名单登录在册的人会敢于堂而皇之的乘坐公共机场的私人飞机离境。
当然,私自脱离黑手党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些年,我为港黑做得够多了,也该早点退休,享受人生了。
从最初迫于家族压力,嫁给森鸥外那个老狐狸起,就没能过一天正常休息的日子,这些个当首领的,不但要出人,还要出力。做任何事都得一箭几雕,满肚子的弯弯绕绕。
光是与母家合作,帮森鸥外应付先代派的遗留干部,稳固港黑的统领就烧掉了两年的青春。
然后呢?
然后我成为了历代港黑首领夫人中——最年轻的寡妇。
这种狗屁成就,老娘真的不想要。
但是以我当时的资历和谋略手段,是斗不过扳倒森的那个男人的。毕竟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太宰治做得很干净,我成了目击证人,和当年的他一样,成了被胁迫的对象,成了一份待继承的遗产。
本以为会在某个时刻,和其他的遗物一起被烧掉。
结果却得到了太宰治的一句。
——“留下来帮我。”
然后呢?
然后我成为了历代港黑首领夫人中——改嫁最快的寡妇。
接下来的四年,烧掉的就不只是青春了。
试问,和一个四年不睡觉的男人在一起是怎样的体验?
那就是他不睡,我也别想睡。
不但重复着过去两年里肃清来自内部的矛盾,镇压森派旧部的反叛之心,还要进一步扩张港黑对外政经各个领域的势力。
我甚至还要分出多一部分的心力,提防来自敌对势力以外的森派旧部的暗杀。
毕竟我当时要替太宰治分担一大半的谋害先代首领助其篡位的重大嫌疑。
也一直到太宰治的死,才勉强算有了个了结。
那个男人一直都是想死的,只是为了达成他内心深处的某个目标,保护某个连我都不知道姓名的人,才强撑着艰难的活着。
我知道他很快就要杀死他自己了,可我也没有理由劝他积极向上,不是么?
一个眼里无光的人,我又如何让他看见希望呢?
而且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有机会离开港黑……
记得曾经一起工作时,他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他?
这种只有青春期热恋中的小女孩才会问的问题,实在不像是一个篡位上台内心阴沉的男人该问出口的。
我就当是他那晚上吃错了药吧。
当时的我连眼皮都懒得抬,就随口回了一句,你想听你想听的答案?还是我真心想说的真心的答案?
然后他冲我看了一会,抿嘴笑了,说他已经知道了,不必说了。
所以我也就当他是知道了。
太宰治这人值得我敬佩他,值得我仰慕他,但唯独不值得我喜欢他。
“那你喜欢过森先生么?”
他又问。
然后被我白了一眼。“老狐狸娶我时,我已经超过他的涉猎范围四年了。”
男人听见我的回答,趴在办公桌上大声地笑起来,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只是也没多少开心的成分在里面,无非是觉得我脸上那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很有趣罢了。
“那么中也呢?有兴趣吗?”
“中也君啊……”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公事上的合作次数算不上很多,但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比起森,比起太宰,是个完全不一样,在黑暗中发着光的人。
手握力量,行事果决,个性狂傲且浑身都充满了自信……
但那并不是我可以追逐的光……
“你不可以喜欢他哦——”
太宰治玩着钢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等你死之后,我会考虑他的。说不定还能多当一次首领夫人,完成三杀的成就。”
“不行,我死之后也不可以,我会嫉妒的,会死不瞑目的。”
“……那我现在就让你死不瞑目好了。”
最后那句话是闯进办公室的中原中也说的。
当然,那天的中原中也也没能当场杀掉太宰治,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被气到拍裂了太宰治的办公桌之后就悻悻地走了。
走之前也没施舍给我一个眼神。
也不知道是不屑看我,还是羞于看我。
因为他走时脸涨得有点红,表情略微狰狞,让人很难判断,到底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过在那天之后的没多久,我便解放了。
趁着港黑一片混乱,中原中也焦头烂额的时候,按着早就计划好的路线,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以深爱的丈夫逝世,忧思过度,需要静养为由闭门不出。再改头换面,悄然离开横滨,坐上了去往北美的私人小型飞机。
我知道中原中也铁定不信我这狗屁理由,但他也没时间找人看着我。
太宰治信仰之跃后,丢下的那座庞大的黑色王国,还有我暗中派人泄露情报故意搞砸的几份联合企业的合作协议,都够他忙好一阵子的了。
等他有时间来关心我的心理健康,我的人也早就已经躺在阳光明媚的加州海滩享受阳光浴了。
前前和前港黑首领夫人什么的,还是见鬼去吧!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心情愉悦起来。
久违的大假,久违的新鲜空气,我仿佛都能闻到阳光、海风和自由的味道了。
“咳咳——”
“……”
咳嗽声是从机舱入口响起的,像一盆来自北海道的十二月份的冰水,冷冷地泼在我热情高昂的心尖上。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头鲜亮的橘发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中原中也倒是很平静,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位置,翘着二郎腿,挑着眉。如果不是闻到了兴师问罪的气息,还以为他这是赶着和我一起私奔去旅行呢。
我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香槟,细密的气泡滚过舌苔,甘醇酸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破裂开,刺激得难免有些怨气上头。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我记得刚刚机长说关闭舱门准备起飞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水晶杯脚砸在手边的小桌板上,敲出来的那一声清晰的脆响,明显透露着我的不悦。
“我想机长应该不希望他起飞后,丢失客舱舱门的。毕竟那个维修费用,他也不敢问我要。”
“我的部下呢?”
“都打晕了。”
“中也君还是老样子,当了代首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脾气。”
“我有我的做法。”
黑色手套包裹的修长十指交握在了一起置于胸前,钴蓝色的眸子微微敛起,眼神里满是锋芒。
他总是带着那股势在必得的气势,令人移不开目光。
“留下来帮我。”
中原中也用着肯定的句式,不容置喙的态度。
这个男人或许是久居上位,所以习惯了。
但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你们就不能用点不一样的理由吗?要不是身高差太多,还以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
大概是提起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男人,还被人说是兄弟,所以中原中也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得有些明显。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太宰治的命,港黑的首领之位,都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拿到手的,然而人是自杀的,位子是被动继承的,就像从天而降的馅饼,落进的不是嘴里,而是正好拍在脸上,又烫又辣又疼。
这个满身傲骨,内心存着十足的骄傲的男人怎么受得了这份憋屈。
可惜,你中原中也再憋屈,再不想要,也得受着。
因为那是份无比沉重的责任,是太宰治留给他的责任,是无数港黑成员的未来和生命构建起来的责任。
“森鸥外用我的家族威胁我。太宰治用我的生命威胁我。你呢?中原中也,你准备怎么做呢?还是说,你能给予我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不过有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我,并不是单纯的使用暴力,就可以让我屈从于港黑首领的人。何况,你现在只是代首领。我若是愿意,在最高干部会议上,我甚至可以把票投给我自己。”
“你想要那个位子,现在就不会坐在这架飞机上不告而别了。你宁可当个叛逃者被港黑追杀,都不想留下吗?”
中原中也冷着脸,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想要的,他恐怕给不起。
“一段普通的正常的婚姻。”
“……哈?”
对面的男人显然预先设想过各种难以解决的或者是故意刁难戏耍他的要求,但就是没想过这一条……
他怔怔地沉默了半晌,一手托住手肘,一手捂住了大半张脸,指缝下遮掩不住的脸颊可疑地飘起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浅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不,我是在问中原中也先生,你喜欢我吗?男人对于女人的,纯粹的喜欢。”
“唔……这要我怎么说……那个……嗯……额……”
“太敷衍了,你走吧。”
“喂!!这种事你也得给我点心理准备啊!!再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随便轻易地说出口……”
“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的,而我现在也得到了答案,所以你滚吧。机舱门在那边,不要妨碍我出国度个永久的假期。记得不要派人来找我,我会把他们统统都丢到海里去喂青花鱼,包括你。”
“我是说无论是求婚还是告白也得在正式的场合,哪有在这种谈判的时候?何况……我也没说不喜欢你啊……”
“那就是也没有喜欢了。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都害我延误多少时间了。”
“……”
我示意他快滚而甩出的手腕被他握个正着。
一般来说,气急败坏就爱动手的男人要不得,但他瞬间放大的脸,还有迎面冲入鼻腔的凌冽冷香,也实在有点让人抵抗不能。
“你要的,我给。”
“什么?”
“一段普通的正常的婚姻。”
“……”
他的目光看起来很认真也很真诚,除了距离有点太近,他的鼻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梁,让我有点心跳不正常的加速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我承认我喜欢你善于谋略,精于算计的能力,喜欢你手中掌握的势力,喜欢你能为港黑带来无限的可能和巨大的利益,但我更喜欢你这个人。如果仅从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吸引的角度去想,我确实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所以,为了我,留下来。”
没等我的回答,吻就落了下来,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肖想了许久的一个吻。
没什么技巧可言,纯粹就是想得太久,一直没能得到落实,如今终于得到手了,就只想着如何更为深入的讨回这些年欠着的利息。
喘是真的喘,差点窒息到以为自己会溺死在他臂弯里的那种喘。
爽也是真的爽,就一个吻都好像要高潮一样的爽。
男人的指腹拂过唇角,抹去了口脂的嫣红。
“现在跟我回去吧。”
我没答话,由着心满意足的他牵着我的手,起身走到了舱门口。
在不高的几格舷梯之上,我突然出声喊住了中原中也。
“等下,中也。”
“嗯……?”
在他应了半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之际,我刹那间挣脱开他的手,同时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把他踹下了飞机。
中原中也当然不可能在我眼前摔个狗啃泥。
只是腰上被高跟鞋的细跟戳到猛然一疼,加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被他以为自己驯服了的女人狠狠踹了一脚,导致心神紊乱,才跌下了舷梯,歪歪扭扭地用重力恢复身体的稳定性,双脚站定到了停机坪的水泥地上。
舷梯缓缓升起。
怒火攻心的中原中也转身就准备回来撕我的飞机舱门,然而就看见我站在门内,给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并且用唇语说了一句——“亲爱的,等我回来。”时,眉头皱得死紧。
看样子是在立刻抓我回去干活和放我一个大假之间做着痛苦的抉择。
不过我可不会像他一样犹豫,舱门关得异常果决,连一点,一丝丝的不舍都没有。
——因为现在没人能阻止老娘放假。
——就是他中原中也跪下来求婚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