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道荒得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越发浓的苍翠遮掩着视线,瞧不见回程,看不清去路。
十六坚持着鼓了一阵子腮帮子,可惜没多久便牙根发酸,再加上爬山爬得腿肚子打颤,成了露气的河豚、霜打的茄子跟秋后的蚂蚱。
可惜有人不解风情,半点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一双长腿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皂色白底的靴子在石块上轻轻点过,便已隔了不少距离了。
只是每次在十六以为要跟丢了的时候,但总是在转角后又看见那个身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跟放风筝一样,手上的线松了紧,紧了松,拽得人的心上上下下。
气人。
十六憋了股闷气,硬是跟着他走了一路,越到后来反而越不肯落下,跟春日里头一茬韭菜一样倔头倔脑从地里往外钻。
剩下垫后的两位看客,在后面不时交换眼神。
何冲看着鼓着气往前冲,却总是被李玄慈不紧不慢地在前面牵着鼻子走的十六,眉毛拧成了麻绳,十分不道德地冲着能撒气的人撒气。
”不带这样的啊,招猫逗狗呢?把我们十六当什么了?”
被撒气的金展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何冲,他方才将自己师弟比作了猫狗,所以只能守好锯嘴葫芦的本分,任由何冲泼墨挥毫地发泄怨气,自己则做好那山水景色之外的留白衬托。
山路虽长,在这招猫逗狗的欲擒故纵,和捧哏逗哏的插科打诨中,倒也熬过去了。
等在将满眼的青山苍翠都看麻木了之后,终于在藏着的沟壑里看见了灰瓦的尖尖,他们清晨出发,此时已经昏黄。
人类活动的痕迹,在这片翠浓的山中缺出一片赤裸的土色,泥砌的房子参差地落在其中,正值炊饭的时候了,从屋顶上突起的那么多烟囱,却只是稀稀落落地冒着点灰色的轻烟。
他们还未走进,那股带着腐朽与衰败的气息便先悄摸地从脚底潜了上来。
屯子外的木栅栏歪七扭八地插着,突兀地指向天际,间或还缺了一块,也无人修理,推开栅栏上吱吱呀呀的旧门,锁也锈了,没人来补,没人来修。
四人对视了一眼,何冲之前行走在外,与妖魔打交道的,心中下意识提起了戒备,十六虽没有经验,看师兄的模样,自然也警戒起来。
唯独李玄慈,连剑都懒得抽,足尖一点,毫不留情地将那吱吱呀呀的老门踹了个干净,落在地上溅起不少灰尘。
何冲不好说什么,十六却大着胆子瞪他,低着嗓子说:“小心打草惊蛇。”
李玄慈却轻轻挑了下一边眉毛,“一群蝼蚁,值得我提防?”
十六张了口想还嘴,但李玄慈说的话在她心里转了一圈,好像………确实是这样。
于是他们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一路走进去,才发现这屯子荒成什么样子了,土墙斑驳,稀稀拉拉地在墙根落了土,不少院子里圈的地,白菜焉头巴脑,都沤得泛了黄,旁边架起来的藤上长的瓜果却大得沉沉坠着,显见是有段时日没有人打理了。
看着这满眼的荒凉,十六转头望向李玄慈,问道:“咱们怎么找那老仆说的后生啊?”
明明路上还同他生气呢,但遇到了事情,十六便忘了心中的不痛快,坦荡地问出了口,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李玄慈在她心中成了那护身的金刚、解难的菩萨,是她有疑惑时,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
李玄慈看向十六,想起她一路上鼓着的腮帮子,如今倒乖乖收了回去,眼睛里带上一点愉悦,冲她勾了勾手指。
真成了招猫逗狗。
十六却懵然不知,一脸天真地凑了上去,一下子便被他擒了下巴,还用指尖细细摩挲了下。
她眼睛瞪了起来,跟铃铛一样,李玄慈眼中的愉悦却更加发酵,他看着十六鼓气的傻模样,早就手痒了一路,如果不是要戏耍她,早忍不住上手了。
不待十六发脾气,李玄慈捏着她的下巴转向不远处的一座屋子。
“在那边。”他凑近说道,故意靠过来的呼吸撩拨起十六额上的碎发,挠得她痒痒。
十六忍着痒,不与这般幼稚的人置气,朝他转的那边看,却也没瞧出有什么不一样,于是有些困惑地回望向李玄慈。
“门闩。”李玄慈点到为止。
有了提示,十六再多看了下,便琢磨出端倪了。
“只有这家的偏屋门闩是钉在外面的,主屋的门也像其他院子一样门闩是在里面的,瞧不着。”
十六眼睛亮起来,也不在意这阎王还在没完没了地捏自己的下巴,继续说着推测,“老仆说过,回来的那个后生发疯了,如今这户户都闭门不出,可疯癫了的人不好管束,所以便将门闩改钉在了外面,从里面打不开,人就困住了。”
“还不算笨。”李玄慈笑了下,屈指轻轻扣了下她的额头。
正好就扣在下午何冲敲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