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天狗兴奋而又快落地说,“——今天就举办婚礼吧!!”
!?
“呃、叶月大人……”才回过神来的夏目思索再三,还是准备再垂死挣扎一下。
不想天狗飒爽地一撩头发就打断了他的读条,“和我不用客气。大家夫妻一场,叫我叶月就行了。”
他笑得仿佛找到了终身伴侣一样,落入夏目眼里后者更觉内心一毛。
“……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夏目攸地一下站起来身来,希望这样能显得自己更有气势一些。
然而天狗只是“咦”了一声,复又马上凑近他,左盯右瞧了好一阵才摸着下巴不解地开口,“我就是要找美女啊,你不是美女吗?”
他内心频频OS的小人差点昏古七,气急败坏地说道,“你都说了是美女了!我是男的啊!!”
但天狗看上去是真的不理解,他一歪头,“美女不就是美女,美女哪里还分性别?”
美女无语凝噎了,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妖怪是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
而就在他沉默的这一下,天狗再次补了刀。
“……我明白了!”叶月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敲、作顿悟状,“都说女生在结婚前会害羞的!你是在害羞吧!?”
夏目无奈地一抬头,勾起一个标准的营业假笑:“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但不知人心险恶(?)的妖怪显然没听出来他嘴里强烈的冷嘲热讽,只觉得自己智慧非凡居然真猜中了新娘子的内心想法。
——看来我们很合拍啊!叶月这样想着。
于是他轻快地迈起步伐走向和室外、真准备去安排婚礼,拉开移门后又转头叮嘱了一句,“乖乖等我回来哟,哈尼~❤”
像是怕爱意表达地还不够一样,临走还不忘眨着媚眼抛了个飞吻。
也不顾收到飞吻的那人浑身一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眼见叶月消失在移门后,夏目终于泄了气一般盘坐回地上。无论如何,他已经明白无法和这只妖怪讲道理,要逃出生天的话只能靠自己了。
与此同时,他恰才注意到门外原本熙熙攘攘的声响也随着叶月的离开一起消失了,可能又是叶月某些走偏了的体贴法子、支开了周围的人,却正好给了他偷溜的机会。
尽管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也不知道归去的路又是哪一条,但总之先离开这个宅子是没有错的。
行动吧。
如此决心一作,他便重新站起身。
蹑手蹑脚地走到移门旁,侧耳听了一下确保周遭没有人声后,他果断地、拉开了移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两头无限延长的走廊。
即使是对妖怪一无所知的他,也意识到这并不该是妖怪宅院该有的构造。
结界,又或是幻象、诅咒?
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太冲动,都没考虑过人家既然抓了他来、就一定有办法留着不让他走。
而这一慌神、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就突然重心不稳地、又再次跌回了移门里。
待到夏目揉着后脑重新站起来,却发觉室内早已不是刚才那个铺满榻榻米的和室。
空白无字的黑板反射着晚霞,血一般浓烈的红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抬起手、慢慢让自己适应 着,就又看到夕阳的暮光透过随风飘荡的纱帘照进来,洒在一张张课桌与座椅上。
无人的教室像被人盖上了一层红纱一般,朦胧地似乎随时会从指间流逝。
他的心里莫名涌上了一股异样的情感,
就像是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曾埋下过一枚时间胶囊,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埋下的位置一样。
——夏目,你又睡蒙了吗?已经放学了哦。
他认得这个声音。
那是他的同学,坐在他的……后桌,
名字、是、叫……
刚一回想,太阳穴就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似是要阻止他回忆起来。
才触碰到的时光碎片再一次消散,他惊慌地伸出手去,却远跟不上被夕阳所笼罩的那间教室……
天黑了。
夏目浑身一怔,发觉自己仍盘坐在榻榻米的和室里。
但这房间却与他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天狗宅子的那间和室极为空荡,基本没有什么家具,只做了些简单的摆设,更像是个临时征用的会客室。而这间,更像是什么人的卧室。
木质的家具,坐垫配着矮角写字桌,半开的橱柜里露出了床铺的边角……甚至还很符合他自己的审美。
他犹豫着,起身走到了写字桌旁。
想象起了自己在上头奋笔疾书的模样,而后他意识到这场景里仍缺少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他侧头望向窗户,似乎窗台上应该坐了一只什么生物。
它应该会用像醉酒大叔一样的语气,埋怨自己,
——夏目,你又把名字还给人家了是不是!……嗝。
朦胧记忆流逝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只感到头痛欲裂。
即使如此,他仍然想要抓住记忆的尾巴,想要在汹涌的海浪之中、抓住那承载了时光的小船。
然而,滔滔白浪呼啸而来、掀起阵阵狂澜,只一下就把他的存在吞噬、留下一层转瞬即逝的泡沫……
夜深了。
夏目再次醒来。
被潮水吞没的恐惧仍包裹着他,他大口地呼吸着、像个终于游出水面的溺水者。
如此,他才注意到一轮明月已经高挂在天上。
清辉之下,无数尸骸堆积而成一座骇人的小山。唯一拥有色彩的是一只红肌乌发的人形妖怪,它大半个身体都被埋在白骨里,只能隐约瞧见一件破败不堪的深红羽织。
他一惊、又退一步,却误踩到了一具尸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低头向那东西看去——中分的长发在颈后盘起,家居服外套着一层料理围裙,柔和的面庞、以及即使死后也没有消失的温暖微笑。
夏目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感再起,他认为、他应该认识这个人……但那名字哽在喉头,怎么也没法开口道出。
再重新看回尸山,那里的每一张脸似乎他都应该熟悉的。
他都,应该是熟悉的……
“你醒了?”
——喂!快醒醒!
两支不同情感色彩的同一道声音分别在他的耳朵与脑海内响起。
他侧头看去,见那只人形妖怪从白骨堆里坐起,早有准备一般、轻松将分体的头颅和脖颈对准后,才从尸山上一跃而下。
那居然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夏目抚着仍不断作痛的脑袋、以此维持自己几乎摇摇欲坠的意识,他颤抖着开口:“……这里哪里?”
而待它……不、她走到近处,他才注意到她额上生有与肌肤同色的赤红双角,手中则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巨大斧锤。
本该是眼白的部分却是一片漆黑,只有虹膜的猩红散发着诡异的光。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赤鬼直接从儿童绘本里具现化了一般。
赤鬼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而后倾着头、微微露出了一个淡化她怖人姿态的轻笑,
“就叫时光的乱葬岗怎么样?”
而就在赤鬼话音落下的同时,脑海中的声音也同样再次响起,
——醒醒,这些都是幻觉!
幻觉,吗。
夏目思考着直接钻入脑中的这个声音又是什么,却觉着整个大脑沉重地好似拖着山一般的巨物。
太阳穴处持续着的刺痛早已离开,只留下了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异样情感,激地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甚至,他想要晃一晃脑袋重新振作,也无法好好地对身体下达这个命令。
大概是见他仍一副恍惚的模样,赤鬼慢慢地蹲下、与他平视。
巨大斧锤被丢弃在一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刺耳。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赤鬼将呢喃也藏进了这巨响里,却没能逃过夏目的耳朵。
“为什么……?”
夏目听到自己开口了。
赤鬼轻轻皱了眉、苦笑着,像是注视着夏目本身,又像是凝望着某一处不存在的远方。
接着她抬起手凑在夏目的颚旁,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他脸颊的弧线,就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脆弱珍宝。
“自我那日被白发的咒术师砍掉头颅之后,他们借着千年樱回到了过去……”她轻声道来,像是怕扰了谁人的安眠,“我们的时光,也随着IF世界的崩塌而死去了。”
咒术师、千年樱、IF世界。
他的大脑已无力思考,只能堪堪记住这些陌生的词汇。
而赤鬼一边说着话、手也蜿蜒而下。
少年的脖颈纤细而苍白,血管则像是绵延的树根一般格外显眼。
她稍一眯眼,冰冷的手就扼住了那些淡紫的脉络。
——怎……喂!清醒一点!!
“你不是说过,要一起活下去的吗?”夏目感到卡在自己颈上的虎口逐渐发力,“……那就,留下来陪我吧。”
窒息感瞬间笼罩了他,他的齿间开始被迫挤出支离破碎的气声。
很奇怪,夏目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跌进黑湖时的女性。
在所有记忆都暧昧不清的现在,只有女性温暖的手与她清越的嗓音是如此的清晰。
她当时说,别怕。
不知为何,他真的因此安下了心来。
于是浅栗色头发的少年缓缓起手,替红发的赤鬼擦去了不断滑落的大颗眼泪。
“——好啊。”他说道。
少年从气声中掐出几个音来,语气轻柔地好像不是在被威胁着生命,而是在回应着渴求爱意的情人。
他的棕瞳里映出的,是赤鬼夜一样深的眼球重新染上了白色。
就像是流浪山野的狂兽突然再次找回了归家的路。
顷刻之间,她松开了手,直直地盯着重获空气大口喘息着的夏目,似是要把他的身影刻进灵魂里。
后者被这眼神瞧得一愣,心下忽然生出一阵慌乱。像是他们相识多年,他已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一样。
赤鬼见他反应过来,又勾出一张苦笑。
她重新捡起一旁的巨大斧锤,将锋利的刃口直接抵在了自己脖子的伤痕处。
“……!”
夏目来不及思考,刚一扶地起身想去阻止,脑海中那个与赤鬼相同音色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该醒醒了,蠢货!
不要。
……不要!
他本能地想要抗拒,仍拼命地伸着手想拉回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妖怪。
然而他越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赤鬼就离他越远,仿佛一道无形的夹缝横在他们之间、无限拉大。
“回去吧,”她说,“这次,要打个好结局啊。”
赤鬼话音落下,握住斧柄的双手毫无迟疑地先后一动,斧口利落地嵌进肉里、沿着旧伤口横割而过!
时光的夹缝荡然无余,主动脉迸发出的巨量鲜血飞溅着,染红了天与地,也染红了少年。
他感知着脸颊上滚烫的温度,狼狈地看着那颗头颅滚到自己脚边。
赤鬼的口微张,似是仍有未尽的话语梗在被斩断的喉间。
少年俯下身,伸手盖上了妖怪的眼睑,轻声地低语着,
“要道歉的,明明是我啊。”
没能履行约定。
……没能一起活下去。
高挂的明月之上,一道裂纹突然应声而起。紧接着,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梦要醒了吗,他想到。
下一秒,世界骤然爆裂开来,如同四面八方笼罩着他的巨大镜面被人同时击碎。
无数的碎片映着他现在的模样——满身血污,发丝几乎与皮肤黏连在一块儿,甲间也满是泥土。
一晃神,他再次看到熟悉的空落和室出现在眼前。
只是不知从哪来的镜子碎片散落了一地,又有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红发少女站在碎片的中央。
她一脸冷漠地转过头来,尽管神色不同,但那确是一张同梦中赤鬼一模一样的脸。
轻嗅空气中隐约的香气,感知安静房间里二人的呼吸,他切实感受到,自己是回到了现实。
而后夏目抬手触碰脸上仍在发烫的血迹,
那似乎,也只是自己眼泪的温度。
——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为什么心中的痛苦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