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降至,黄雀儿等把农活做完,李常仍未归家。此时除了云动风移之外,平时无人光顾的小院里,竟没料到也会有稀客来。
蒋梦儿一人走近,面上柔和带笑,向黄雀儿示礼。黄雀儿擦去手上的泥巴,扯好衣袖,连忙说道。
“李常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蒋梦儿手指捻帕捂嘴笑了笑,回道。
“我不是来找他的。”
她走到小田边上,看着露土的可爱幼苗,问道。
“这地里种的是什么?”
“地瓜。”
蒋梦儿看着旁边的另一块地,又问。
“那这片地呢?”
“土豆。”
“还需多久才能吃?”
“大概六十日。”
蒋梦儿左观右看地瞧上一阵子,接着扭头盯着黄雀儿。要说起以往,黄雀儿被人盯着看,定会内心慌张。可如今不同,她抬头与蒋梦儿平视,莫名的底气十足。
“蒋姑娘是有何事?”
“只是来同你聊聊。”
“那蒋姑娘进屋里坐。”
蒋梦儿微微摇头,看了一圈院内。
“不必了,我在外头等你就好。”
黄雀儿进屋里,将手洗干净,然后对着镜子梳了下发髻,整理衣着,方走出门。
两个女人相对,早已没了先前的比较。各自沉默片刻,蒋梦儿最先开口。
“之前言语多有得罪,望嫂嫂不要计较。”
黄雀儿摆摆手,笑道。
“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忘了。”
稍后,氛围又沉寂下来,淡淡的一声叹息吐出。黄雀儿看见蒋梦儿秀眉微蹙,不禁问道。
“蒋姑娘在忧愁什么?”
蒋梦儿苦笑,一下子松懈下身躯,抛去平日的端庄姿态,随意盘腿坐在地上。
“我只是羡慕你们。”
黄雀儿也坐到地上,听她继续讲述。
“当初听闻李常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强娶成婚之事,我是一直耿耿于怀。而后又听到一些不实传言,误会了嫂嫂的品性,更是心忖侥幸,天真得以为能插进你和李常之间的关系当中。”
话语停了下来,蒋梦儿又叹一声。
“我心有不甘,不甘的原因是因为我得不到像你们那样纯粹的情感。我也渴望有个意中人,能够满眼尽是我,容不下的别人。可惜命运向来都是父母安排的,女子根本无法为自己做主。今日不嫁张三,那明日就嫁李四,只要门当户对定下契约,即使是双方是陌生人,也要做一世夫妻。”
黄雀儿对此深有同感,身不由己的滋味真的难受。随后,她开口宽慰。
“蒋姑娘其实不必过于难过,我们各自不同,是你羡慕我有的,我羡慕你有的。我从小四处作奴,吃得了上一顿,吃不了下一顿,饿得时候还要与狗争食。而你从小玉食衣锦,父母疼爱,不像我每日都要担心会不会饿死,或是被主人打死。”
黄雀儿转个视线,看见蒋梦儿欲哭欲泣的样子,赶紧住嘴。
“蒋姑娘不要哭,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蒋梦儿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
“你说的对,我们是各有欢喜各有愁,随遇而安才是好。”
蒋梦儿起身,拍了拍裙摆的灰尘,重新恢复先前大家闺秀的姿态,神情婉和地说道。
“待会儿我便打道回府,愿日后嫂嫂一切安好。”
黄雀儿看着蒋梦儿离开,心中有些许感触。不等多回味,他人前脚迈出,李常就后脚踏入,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壮男人。
“雀儿,我来与你介绍,这位是陈冲,曾在国镖局做镖客。今日起会做你的护卫,保护你的安全。”
黄雀儿抬头观察陈冲的样貌,一条伤疤竖落在左额至耳垂下,剑眉高鼻,双眼炯炯有神。这副模样,令她不禁想起将军的形象。
虽只是轻轻一望,陈冲还是有点惊讶。他原以为能让浪子回头的,必定是位绝色美人。
而陈冲第一眼望去,黄雀儿脸上的雀斑最为明显,还有那双眼睛。他不懂如何形容,只觉这位夫人心思简单,为人淳朴。
黄雀儿朝陈冲微微点头,然后对李常小声问道。
“怎么无缘无故找个护卫?”
李常笑着揽过黄雀儿,一样小声回道。
“我怕李媛那丫头片子来找你麻烦,我不在府里时,有人能为你出气。”
李常眯眼,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黄雀儿是佩服李常的心思,她还是头一次听,竟会有人找打手来欺负自家妹妹的。
“我还有些事儿吩咐,你先回屋里等我。”
李常转身便要走时,忽然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转身回去,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四方黄纸递给黄雀儿,解释道。
“买得少,怕你贪吃。”
等人走了,黄雀儿打开黄纸,发现竟是芝麻脆片。早晨曾无意说的一句话,他却记在心里。
两人途经西园时,李常望着平静的湖水面,声沉音低地说道。
“你还记我的要求吗?”
“小人记得。”
“复述一遍。”
“时刻保护夫人安全,必要时以命作挡。”
李常听了这句话,算是心安。赵识尧的闯入,他便开始对周遭的人都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李府的所有下人,李常早已让管家每到一定时期就换一批新人,无论何人,皆不许靠近小院半步。而内除眼线,还需对外配守,陈冲就是他找的人。
对此,李常发觉自己与赵识尧并无两样。遇到危险时,首先是找人替死,免于祸劫。他看见湖面掀起的涟漪,问道。
“后悔吗?”
陈冲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欠大公子一命,理应偿还。”
凭看如今世道,李常难免感叹道。
“有情有义的人不多了。”
春风催人醉,碧波掀涟起。他们站在观景亭,各自心静无杂念。唯只这一会儿的安宁,之后的路途又该继续启程。
陈冲的到来,可是坏了李媛的好日子。当她听到李常特意找武夫保护黄雀儿时,她就想去挫挫对方的利气,好让她看看黄雀儿是有多么身娇肉贵!
刚到院外,李媛躲在一旁,偷偷观察起门口驻守的男人。他身材魁梧,全身散发着不威自怒,看着就知是个不好惹的人。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忿。
李媛稍壮了壮胆子,紧接着走进院里,对着陈冲叫嚣道。
“把你家主子叫出来!”
陈冲头动也没动,只是眼轱辘转了一下。李媛是看出方才蔑视的眼神,一气之下,她夺过丫鬟手里的颜料盘,全部泼向陈冲,不仅如此,她还不忘把盘子也扔向他。
陈冲的头挨了一下,但仍闷声不出,身躯不移。李媛不甘,她想要看到的是对方的害怕,亦或是愤怒,可没想到他却是个木头人!
黄雀儿本是在屋里休息,一听到屋外声响,便即刻开门出去。陈冲见到人出来后,稍低着头,言语歉意地解释道。
“打扰夫人休息,望夫人见谅,我且处理好她们。”
李媛一听这话,心底突然怵了起来。陈冲人狠话不多,直接拎着李媛的后颈衣,把她提起,任她挥舞着四肢,喊天喊地也无可奈可。
另外两个丫鬟本想上前阻止,可陈冲一个眼神杀去,是吓得她们动也不敢动。黄雀儿第一次看李媛像只小鸡仔似的傻样,心想这世上还是有人治得了李媛哩!
李媛像只蠢驴,要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