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默默收拾完自己和玄关的地板,一个人靠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闭目沉淀着思绪。
他没有开灯。
聆听着二楼细微的脚步声。
一小时前的失态,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在这段婚姻里,是什么维持着两人的关系,他与花凛应当都非常清楚。
可现在……
到底是谁的心乱了?
太宰至今仍记得第一眼见到花凛时自己的心情,还有她当时的表情。
女孩子刚刚回国不久,被父亲安排了相亲的那份不情愿和倔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柔和成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她比照片上漂亮得多,而当时的自己,也确实没控制住让心脏多跳了一拍。
他惯会骗人。
鲜少有人能洞察他的心思。
连那个与他默契无双的人,也并不能完全猜透他行事的目的。
但花凛似乎能用她独特的敏锐,感受他的喜怒,获悉他的需求。
她为他成为一个安静的女人,温驯,体贴,知进退。为他料理好家里的一切。从不会埋怨他晚归,也不会让他在工作与自己之间做出选择,不过问他的所有事。
甚至,花凛是知道他不会爱任何人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或许他选择她的最大原因,就是她与自己在一起时,表达出的那份最大程度的理解和信任。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让自己成为了那样的女人。
※
在相亲那天之后接下来的一年里,是他与她度过的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尽管有时候会在约会的半途被叫走,她也会笑着目送他离开。
她是喜欢自己的,他很肯定这一点。
喜欢到愿意为了他而成为另一个人。
太宰知道他本不该接受一个对自己动了心的女人。
因为他做着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而他从不惜命,甚至很多次他都在思考着如何在任务中合情合理的殉职。
所有对他抱有超越界限的好感的女人,他都保持了距离。
唯独除了花凛。
她对他一见钟情,染满爱意的眼神,他不会看不出来,但她却又很好的隐藏起了那份心思,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压力。
连他求婚后,希望暂时不要公开婚姻关系的请求,她都答应了。
他说因为她父亲是警视厅的副总监,他不希望自己将来的晋升,会被人诟病是依靠着岳父的助力来达成的。
连这样冠冕堂皇的虚伪理由,她都欣然接受了。
婚后的生活是平淡的,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她会因为他的一句夸赞,心情好上很多天,做的便当也一日比一日美味。他所有的衣服,配饰,都是她为他挑选的。
他也会在各种纪念日里为她买上一束她喜欢的花,一两件精致的小礼物,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
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真的变成他所需要的,不再对他保持着爱意,真正的让两人成了相敬如宾的样子?
似乎是在一年前……
具体的时间点,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突然的某一天,也可能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总之,他把她的爱耗尽了,如他计划的那般。
只是……
今天的一切又要怎么解释呢?
当他听到芥川传回的报告,中原中也出现在画展上的时候,心情为什么就浮躁起来了?
这太奇怪了。
花凛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
嫉妒心吗?
独占欲吗?
呵呵……他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真是可笑。
不过既然是自己的妻子,那又怎么能容忍他人的觊觎。
※
楼上的脚步声移动到了楼梯口。
当太宰披了件沙色风衣走出客厅时,就看见了站在玄关准备换上单鞋的花凛。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不容抗拒地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用风衣把娇小的女人完全裹紧。
淡淡的樱花味沁入鼻腔,甜美温和。
不过就算她换了运动兜帽衫和长裤,一个女人半夜出去也不安全。
尤其是夜晚的横滨,更不安全。
“药,我会去买。”
怀里扭动的身体在他说完之后停止了挣扎。
太宰勾起嘴角,用力抱了抱她,然后弯腰把小女人横抱起来,带回了二楼她的卧室。
“花凛,累了,就先躺一下。等我回来,我们谈谈。”
“嗯……”
※
独栋的附近就有24小时的药店,所以太宰没有花太多时间,就买到了紧急避孕药,还顺便多要了两盒安全套。
到家脱了外套。去厨房倒了杯水,把药放在小碟子里,端起托盘,去了她的房间。
裹在棉质睡衣里的花凛靠坐在床头。阖着眼,盖了薄被,呼吸绵长。
他把托盘放到床头柜,随后坐到了床边。
暗淡晕黄的光线洒上她的睡颜,光影调和之下,衬得她愈加柔美动人。
手指不自觉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拂过软嫩的唇瓣。俯身缓缓凑近,闻着她身上浅淡的香,连时间的流速都仿佛缓慢了下来。
就在四片唇瓣即将触碰到一起时,她的睫毛轻颤着睁开了黑眸,冷冷地望着他。
这显然是气还没消。
“睡美人不该是被亲吻了才会醒么?”太宰稍稍退开了一些距离,不在意地调侃道。
“……”
见她还是闷着不说话,他拿过小碟子里的药,一下送进了自己嘴里。
“……太宰!药不能乱吃!”
“嗯,对。”
手指勾住她的下颌,就在她惊讶的眼神里,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上带着苦涩的药片渡了过去,推进她口中。
接着是他含在嘴里的温水,一小点一小点的哺喂给她。
药滑进了喉咙。
湿热的亲吻借着喂药的名义,继续纠缠着她的软舌不放。
花凛被圈禁在床头,两手抵着他的胸膛,被一个黏黏糊糊的吻,吻得呼吸不畅,半梦半醒的身体也软得厉害。
“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太宰用力抱住她,鼻尖埋进诱人的颈窝,眼底沉着他留在那里的吻痕。
放软了的语气好像甜腻的棉花糖。
听得人耳根酥痒。
“花凛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有过那样多的评价。我想我是嫉妒了才会那么失控的。”
“对不起。让你看见那么丑陋的我。”
“不要生气了好吗?”
“嗯……”
“如果身体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请假陪你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太宰最近不是有很棘手的案子,我自己也可以的,没关系。”
“花凛,有时候也可以多依赖我一下的。只要你愿意开口。”
“嗯……我知道了……”
花凛的手抬起,刚想要回抱住他,又因为太宰接下来的话,停在了半空。
“周末,去探望岳父大人吧。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去看他了。他应该很想念你的,也正好可以一起庆祝你的画展圆满成功。”
温情的话语就落在耳边,却没有太多温暖的感觉。
细小柔软的雪花飘落在心湖之上,一点一滴地冻结成冰。
“好。这两天,我会和父亲联系一下,约个时间的。太宰,没别的事情的话,我累了。”
微凉的手掌贴上男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花凛。”
他搂紧她的腰,像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偶的孩子,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嗯?”
“今晚我想留下。”
“太宰……”
“最近我有些失眠。就一晚,我想抱着你睡。”
“……”
※
翌日,是画展的最后一天,花凛在下午比较早的时间里就结束展览,闭馆了。
因为陆景和的下午茶邀约在一清早的时候发来,把她从睡梦中吵醒。
那人一旦行动派起来,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但被约的人会感到头疼,连他的助理都会被他那些临时插进来的行程,搞得心累无比。但又非常神奇的是,陆景和即使把行程搅得一团乱,结果也是完全不会耽误原本的工作……
最终,相约的地点,是由陆景和来定的。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挑事,非要把美好的下午茶,放在森氏集团矗立在港区的其中一栋酒店的顶层观光餐厅里。
所以当花凛踏过柔软厚重的长毛地毯,看见刻意坐在了大堂角落,非常显眼的靠窗的位置,朝着她挥手致意,笑容无比灿烂的男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在心里翻白眼。
青年一头深蓝色的头发看得出来精心梳理了一番,做了个非常帅气的造型,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楼的景观玻璃温温和和地洒在男人身上,像是为他抹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粉,整个人都泛着光。
可能是因为见的人是她,所以他穿的是更为舒适的薄款外套加字母长袖T恤,以及一条靛蓝的原牛牛仔裤,款式和版型都非常的贴身,完美展现了穿衣人超越一线模特的好身材。
想来应该是他自己设计的独立潮牌。
不过,花凛自己也很随意,长发盘成了丸子发髻顶在脑袋上,无袖的驼色内搭加了件针织的斜肩罩衫,配了过膝的七分裤和短靴,惬意自在。
细长的脖颈系了一条真丝的印花围巾作为点缀。
放下单肩的小挎包,才刚刚在陆景和为她拉开的座椅上坐稳。
男人就眉飞色舞地开了口。
“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为你点好了MACKWOODS的高地红茶和这家店的招牌蒙布朗。怎么样?感不感动?”
“感动,太感动了!”夸张的语气要多假就有多假。
“啧……花凛的感动就不能真诚一点么?算算日子,我们可是有五年多没见了吧!平时也就只是通通邮件,我还能把你的口味记得那么清楚。好歹也要给我点表扬啊!”
“我要是真的一脸诚恳地说,‘景和,还是你最懂我。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的喜好记在心上!我好开心!’,你不会找个地方吐吗?”
“嗯……”
陆景和抿唇,皱眉,想象了一下花凛那双漂亮的黑眸里缀满了星辰,感激涕零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有点后颈发凉。
“不不不……你还是别说了,我已经一身鸡皮疙瘩了。”
“那不就好了。何况你的口味,我也记得很清楚。清晨的咖啡不要糖不要奶,但是下午却喜欢甜腻腻的珍珠奶茶……后来又迷上了泡芙?不过那好像不完全是你的喜好吧。”
“额……还是先不说我了。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一件事。”
虽说是在大堂,但其实这个工作时间段的午后,并没有几桌客人。加上餐厅非常注重隐私的布局,只要不是客人故意大声喧哗,是根本不可能听见隔开好几米远的另一桌人说悄悄话的。
但陆景和依然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和森氏的副社长中原中也很熟吗?”
“……”
她对上那双清澈的紫眸,陆景和的眼里掺杂了太多层她一时无法读懂的含义,但他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看出来了什么,再隐瞒,其实意义也不大。
“不算熟。”
“说实话,花凛。”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不算熟。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是森氏的副社长。”
“什么?!花凛……你……”
见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陆景和停下了到嘴边的话,蹙眉看着面色平静的女人,满脑子翻江倒海的话,酝酿来酝酿去,就是没找到合适的词。
香浓的红茶摆到了桌上,镶金的骨瓷茶壶和茶杯,精致典雅。
栗子的甜香从掀开的托盘盖中溢出来,柔和了两人之间欲言又止的紧张气氛。
“请二位慢用。”
陆景和目送侍者离开,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问问清楚,虽然这是花凛的私事,可如果对方只是一般人,他也懒得管,但中原中也不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吧。本以为就那一次,结果没想到,你把人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花凛耸了耸肩,语气颇为无奈。
“……这事还赖我吗?”
紫眸瞪大了,一脸的冤屈。
“难道还赖我自己吗?”
“……”
陆景和无语凝噎。
可邀请函是中原中也派人送到他手上的,并不是他去要的。
本来他确实可以自己弄到邀请函,可有人送上门了,那人还正好是他们NXX调查组手头一项重要案卷中的目标人物之一,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接触的机会……
只是这深层次的原因,他还真没法当着花凛的面说出来。
倒不是他想隐瞒花凛,她可是他在翡冷翠最好的朋友,也正因为是挚友,才不希望她知道太多会惹祸上身的秘密。
不过有些事情,他还是可以告诉她的。
陆景和撇撇嘴,低头戳了戳面前的蒙布朗上的栗子酱,再抬头时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似的,郑重说道:“花凛以后不要再见中原中也了。就算万不得已在路上看到他,也避着点。”
花凛听完他的话,举杯抿了一小口红茶,香味纯正浓郁,入口却仿佛尝到了难言的苦涩。
“我知道华国对这种事很忌讳。只是我……”
“这你可真是误会我了。虽然在我们那里确实对这种事讳莫如深,但花凛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清楚的很。”
“我该谢谢你的谅解么?景和能说出这么大度的话,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娶我的人,不是你。”
她自嘲地弯起嘴角,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开起了有些过分的玩笑。
“……你这是结婚结傻了吗?如果是我娶了你,还能让你有机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其实我不是想对你的婚姻指手画脚,也不是想帮你那混蛋丈夫说些什么劝和不劝分的话。我让你离中原中也远一点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太危险了,会让你遇上不必要的麻烦。而你父亲又是……”
见花凛歪着头,满脸的疑惑,陆景和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而是沉下了脸,眼神中展露出的锋芒,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着冷肃的气息。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花凛。森氏明面上是一家正规的跨国集团公司,但在地下世界,他们被叫做「港口黑手党」,是一群黑夜里的暴徒,一群视法律为无物,肆意践踏规则的恶棍。”
“而中原中也就是这群暴徒中的干部级人物。”
“……他是……黑手党?干部?”
“嗯,无论你现在对他存在着什么样的感情。这男人,绝对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那天在画展上,我就看出来,他对你……哎……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出现在你的画展上……”
陆景和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那天还没想到这么严重,以为只是花凛的追求者,没想到他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花凛,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暂时放下这边的工作,跟我回华国避一段时间,怎么样?”
“……已经到了要紧急避难的程度了吗?”
“在我那边还能保护你,但是你在横滨,我就是手伸得再长,也顾不上你啊!”
“你别说的他好像要谋杀我一样啊……”
“你不知道他那天看我搂着你肩膀时候的眼神,就好像要把我的胳膊立刻从我身上卸下来,切成片。你以前学校里那些疯子爱慕者也不至于这么恐怖。”
“……哈哈哈哈哈哈……”
“笑笑笑!你还有心思笑!惹谁不好,惹黑手党干部……真是败给你了!你父亲要是知道还不把你吊起来打。”
“其实我和他的关系,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这还不复杂?你都给他画肖像了好嘛!《Ti amo》这种主题是能随便给的吗?你糊弄糊弄外行也就算了,你还想糊弄我?何况连我都只有过一幅你给我画的肖像画。你跟他充其量才一夜吧!居然都能给他画……啊!真是气死我了!”
“景和,你难道在吃醋么?”
“……我吃个大头菜的醋啊??!!我是让你不要对他弥足深陷!!!”
陆景和都快控制不住音量了,面前的女人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肺都快给她气炸了,以前就是这个德行,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疯起来比任何人都疯,不在意的事情,说几百遍也只当耳旁风。
“看看你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难道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所以才像个老妈子一样到处操心别人。”
花凛嘴里女朋友这个词刚刚冒出来,就发现陆景和脸色不大好。
有一种蛋糕里被掺了黄连,咽不下吐不出的味道。
“……你不会真的到现在还没有谈过女朋友吧???!!!陆总裁!!!你真的没有误会了自己的性取向吗?”
“…………”
陆景和的脸部肌肉都僵硬到抽搐了。
做梦也没有想到聊着聊着会把野火烧到自己身上,而且这个女人的雷达要不要这么灵敏,一瞬间就抓到了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你之前邮件里说的真命天女呢?!你那个年上姐姐呢?嫁人了?”
“……嫁人倒是没有嫁人……但是她周围还有三个野男人在,我要争取一点约会时间,都要见缝插针,可恶!!关键那几个还不能用钱摆平,实在是太麻烦了!我每次看见他们都想要象电视剧里面那样说一句——‘这里是5000万,我要你立刻从她面前消失’,然后那几个混蛋就拿着钱屁颠屁颠的滚了。”
“景和……霸总连续剧少看看,容易做梦。而且你确定是情敌太强大,而不是你自己太菜了吗?”
“……你到底站哪边的?会不会说人话!”
“不过我有个疑问。像你这样的钻石级钛合金单身……男神,而且还是四个,都对那个女人久攻不下。真的是因为追求者太多太优秀,让她无从选择的缘故吗?”
“……花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拒绝你的约会邀请的理由是不是90%都是工作?而不是和其他人事先约好了。”
“……”
“你们也真的是当局者迷。真正的情敌不是同性,而是她的事业好吗?!不过你还是会有机会的。”
“是么?果然花凛还是最看好我啊!想我年轻,帅气,事业有成,那三个老家伙怎么比得过我……”
“等她退休以后,不用再工作了,然后你再把那三个男人熬死,你就有大把的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