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疾风劲浪之赐,快船一路无事,到了黄昏时分,牧仲陵一行人终于顺利到了建康城外的采石矶驿站。
曹文海稳稳地将船靠岸,自有驿卒前来协助并与两个船工交接,曹文海趁牧仲陵还未下船,私下凑到身边,压低声音道:“都虞候,在下日后也会去临安,他日若有缘再见到都虞候,还请多多提携。”
牧仲陵疑惑道:“贵驿不回夏口了?”
曹文海也不直接回答,反问道:“都虞候觉得襄阳守得住否?”
牧仲陵脸色一僵,心内念及困守城内的吕文焕等数万军民,嘴里哪还能吐出半个字来。
曹文海看他表情如此,心里早已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道:“都虞候,实不相瞒,襄阳若守不了,江北必定全部沦陷,蒙古铁骑挥师南下,夏口便首当其冲,在下虽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但还是觉得小命重要,能逃就逃吧。正好在下有个表亲在临安衙门当差,打算前去投奔他,至少谋个差事,也可以在临安混口饭吃。”
牧仲陵虽觉不齿其人,却也无法,只得含糊敷衍几句,别过曹文海三人,上岸后便即刻去驿署凭官牒调取快马。
建康原名金陵,乃是六朝古都,繁华之极,高宗南渡之后改名建康,并曾暂居于此,设为临时国都,之后才迁往临安。
建康依长江而建,自古便是军事重镇,拱卫江南的要塞,如今行在位于临安,距建康不过数百里,若建康失守,临安便再无屏障可恃。因此,大宋自然也是在此屯驻重兵防守,设建康行军大营,辖五万禁军精锐。
采石矶驿位于如此重镇,自然也是规模宏大,不但于江畔有长长的码头接送快船,岸上也有大片馆舍,大批驿马驿卒在此驻扎,将各处快船递来的公文快报等不间断的送往临安。
二人上岸不久就发现采石矶驿上上下下气氛不对,来来往往的驿卒个个神色紧张,面色凝重,接待他们的那个驿卒更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核对官牒文书之后,将二人领到马厩,牵出两匹强壮骏马,犹豫了一下,眼光扫了吕柔奴一眼,终于忍不住道:“都虞候,如今的世道,你怎么能带这么个小姑娘出门啊?还长得这么俊俏!” 言罢连连摇头叹息。
牧仲陵一愣,看了同样满脸疑惑的吕柔奴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驿卒接着提醒道:“出了这驿站,都虞候记得绕开建康,从城外官道直赴临安,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逗留下马?”
牧仲陵心里一凛,和声对驿卒问道:“可是建康出了什么状况?”
驿卒一边将缰绳递到二人手上,一边道:“都虞候有所不知,建康城目前城门紧闭,进不去了!”
“出了何事?”
“哎,” 驿卒重重叹了一口气,“流民!都是因为流民。 ”
“建康地处江南,物产丰饶,鱼米之乡,怎么会有流民?”
“都虞候既然想听,小的就多嘴说几句。这几个月来,原本盘踞在巢湖小梁山一带的红巾贼四处劫掠,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搞得江南东西两路人心惶惶,稍微有点家财的人家都吓得魂飞魄散,民心思逃。这十几日来更是夸张,有谣言四传,说是襄阳行将失守,蒙古大军就快渡江南下,不但江南东西两路百姓闻风而逃,便是远一点的荆湖两路百姓也开始南逃,这建康地处往临安的咽喉要道,流民必定是要途经此地再去临安,于是流民越来越多,到今日晨时,建康城外已有上万流民聚集,乱作一团。期间不少强横之人趁乱劫掠,搞得建康城里城外鸡飞狗跳,民怨四起,巡检衙门根本管不过来。而且据传更多的流民过几日便要涌来,人数多达数十万之巨,制置使吓得够呛,加之城内百姓民怨汹汹,要求将流民统统逐出建康,于是便依着民意,顺水推舟紧闭城门,将流民拒之门外。”
“怎么能这样?”
吕柔奴听得奇怪,“流民本来就流离失所,难道不是应该打开城门安顿他们吗?”
牧仲陵听她说的天真,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那驿卒已经一脸愕然,瞧着吕柔奴俏丽的脸庞一脸义愤,不似做作的模样,终于明白她的确是肺腑之言,摇头道:“姑娘想必出身富贵人家,哪里知道世间的险恶无奈?小的实在是无话可说啊!” 言罢,叹着气扬长而去。
“师父,我说错话了吗?” 吕柔奴疑惑不解转头问了一句。
“话倒是没错,只是建康制置使力有不逮,无能为力罢了。数十万流民,衣食住行,每日耗费皆是不可计数,没有朝廷颁旨下来,小小建康制置使拿什么安顿他们?流民一旦面临饥馑,为了活下去,部分强壮的流民便会开始四处劫掠,如果紧接着数十万流民涌进了城,可想而知建康城里的寻常百姓该有多恐慌!”
“朝廷不是有征来的粮赋吗?可以开仓放粮啊?”
“朝廷储粮大多是军粮,不是建康制置使所能掌控,没有圣旨御准,动一粒储粮都是谋逆之罪。其次,大宋全国禁军总兵力也不过六七十万人,面对金国和蒙古的威胁,朝廷为什么不大幅扩充禁军?正是因为朝廷储粮不够,养活不了更多的正规军队,所以才广募既不训练也不作战的厢兵和乡兵,维持治安,修路筑城,不耽误耕种,不消耗储粮,至于战斗力,便是根本没有考虑在内了。若是这些都是流民大多自带家财粮食逃亡便是国之大幸,若是时间一长,流民变成饥民就非常可怕了,几十万人的嘴每天要吃,又不能耕种自给,那就是无底洞啊,朝廷一个处置不当,求生的流民立刻就会成为暴民,四处劫掠。因此流民所到之处必定激起当地百姓的恐慌,一不小心又会制造出更大的流民潮。” 牧仲陵知道吕柔奴自小生在官宦之家里,相当于蜜罐里长大,难免有些天真,便耐心解释了一番。
“流民也不一定是红巾贼那种土匪水寇啊,只要有口饭吃,怎么会四处劫掠?” 吕柔奴有些不理解的反问道。
“问题就在于此,朝廷可能没有那么多粮食啊。如果流民潮很快结束,流民各自回乡,朝廷自然会开仓赈灾安抚,以免事态恶化,如果流民潮没有可能在短期内结束,数十万流民的日常所需将很快让朝廷不堪重负,朝廷也不可能把留给军队的储粮拿来赈灾,要知道流民没吃的都会变成暴民,军队要是断粮了那就是要造反了!”
吕柔奴还在似懂非懂的沉思,牧仲陵已是将她扶上马背,而后自己跃身而上,“现在我们管不了流民的事,而且此处官府早已上报朝廷,自然很快就有处置办法下来。我们赶紧走吧,今夜还要连夜赶路!”
话音一落,牧仲陵缰绳一抖,双腿一夹马腹,纵马而出。
吕柔奴赶紧催马跟了上去。
出了采石矶驿,二人问清方向,一路策马飞奔往临安而去。
此时天色渐黑,官道上仍然有三三两两的马车牛车迤逦而行,俱都是满载包裹箱柜以及各色人等,家丁护院模样的人或骑马或步行,个个掩饰不住的仓皇紧张之色,显然俱是逃亡的富贵人家。除此之外,也间或能看到徒步往前的流民,或背或提着小小行囊,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不时扭头望着跃马而过的牧吕二人,偶尔几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吕柔奴婀娜的身子,隐隐闪着饿狼一般的狞色。
不多时,建康雄伟的城池便若隐若现的出现于远方朦朦夜色中,好似一头巨型怪兽,横亘于一马平川的原野之上,其规模与险峻,比襄阳有过之而无不及,望之令人惊叹不已。
越靠近建康城,路上流民越多,宽阔的官道竟然也拥塞起来,二人只得策马缓行,此时空气中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人群中不时传来斥骂、哭泣或者争吵声。
行至城前一处岔路口,直行便是往临安方向,往右便是去建康的路,牧仲陵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城门处黑压压的全是被堵在城门外的人,嘈杂一片,呼喊声不绝于耳,长叹一声,便一勒缰绳,往临安而去。
吕柔奴一边小心翼翼地策马徐行防止撞到人,一边打量着官道上惶惶不安的流民,俏脸上满是不忍,几次看到嚎啕大哭的小孩子或年老体弱者,她都忍不住想停下来安慰几句。
可流民中总是有那么些猥琐奸猾之徒,趁机往她身上摸来,一次差点将她的包裹扯掉,一次则是径直摸到了她的小腿上揩油,吓得她魂飞魄散,还好牧仲陵紧紧护在她的身边,喝退歹人,这下吕柔奴再也不敢停留,银牙紧咬,粉脸含霜,影子一样贴着牧仲陵驱马前行。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下,官道上流民益少,宏伟的建康城慢慢被抛在身后,借着淡淡的月光,二人勉强能看清道路,马速也渐渐快了起来。
刚刚走到一处河湾,前方赫然传来尖利的喧嚣以及斥骂声,牧仲陵抬手示意吕柔奴小心戒备,策马转过这片林木茂盛的河湾。
前方官道上数十人围着数辆马车挤在一处,七八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努力将人群推开,一名豪横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匹枣色骏马,气势汹汹的挥舞着马鞭来回驱赶聚集的人群,口里不停大骂道:“小赤佬,滚开些,大爷的车马也敢打主意,看清楚些,这可是四海栈的车,你们惹得起吗?。”
一个满头鲜血的老者踉踉跄跄的被两名皂衣男子扶到骑马中年人面前,大喊道:“四海栈又怎样?财大气粗就可以仗势欺人了?你们把老夫撞成这样,随我去见官。” 四周围观的流民纷纷吆喝起来,吵着要道歉赔钱。
“你自己挡在官道上,怪得了谁?最后一次警告你啊,识相的赶快让开些,否则有你好看。”
骑马的豪横男子在马上微微欠身,将手上的皮鞭直直的指着受伤老者,狞色威胁道。
看他一脸狰狞,老者稍一犹豫,两个扶着他的皂衣男子已是大喊起来,“做麽?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杀人不成?”
豪横男子怒极,脚下一催,胯下骏马猛的窜出,老者躲闪不及,被撞的直直倒在地上,两个扶他的男子好在反应得快,提前跳开,均是扯开了嗓子大吼起来,“杀人啦,四海栈杀人啦。”
流民瞬间骚动起来,一个声音大吼了一句,“打死这帮狗娘养的!” 顿时群情汹涌,数十人一拥而上,和四海栈的七八名家丁打作一团。
豪横男子“呛”的一声拔出马鞍上挂的长刀,刚要掉转马头,两名皂衣男子已是双双从衣袖里摸出一枚短刀,一左一右,不声不响地往他腰上刺去。
豪横男子眼疾手快,左手一拉马缰,脚下一提,那匹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整个马身人立起来,堪堪避开这两刀。
“好马!” 牧仲陵二人恰恰缓缓靠近,忍不住大赞。
“你们找死!”
豪横男子怒极而笑,话音未落,脚下一蹬,整个人瞬间站立起来,右手一挥,长刀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劈向其中一名皂衣男子。
“禁军手刀!” 牧仲陵惊呼一声。
夜色沉沉之下,借着熟悉的刀劈弧线,他终于看清楚豪横男子所用的长刀竟然和自己一样,是禁军标配,手刀。
自北宋以来,唐代横刀已经慢慢被淘汰,取而代之的便是被称为刀八色的八种钢刀,按用途不同列为:笔刀、手刀、掉刀、屈刀、偃月刀、戟刀、眉间刀、凤嘴刀,其中手刀便是大宋精锐部队禁军的标配战刀,犀利无比。
一般来说,除非是经过长期训练的骑兵,普通人骑马厮杀非常笨拙,不但要与马匹娴熟配合,还要顾及坐在马背上无法用尽全力,所以胯下的马匹反而是累赘。两名皂衣男子也是怀有此种想法才偷偷出手,可他们没料想到区区一个四海栈的护院,不但身怀禁军手刀,而且纵马劈杀凌厉之极,娴熟之至,绝非一般人等,加之手里仅有短刀,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相形见绌,立时险象环生,几次差点被豪横男子砍中,身首异处。
眼看两人命在旦夕,牧仲陵转头对吕柔奴道:“柔奴,你且小心,我去救人。” 脚下一催,纵马冲了出去。
“叮”的一声脆响,一名皂衣男子手上的短刀被劈飞,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懒驴打滚,同时大叫道:“二弟救我!”
豪横男子毫不手软,脚下催马跟了上去,腰一弯,手刀一挥,再次划出一道弧线,那名皂衣男子眼看就要被一刀两段,一枚长刀堪堪从斜处递出。
“叮”的一声,两枚长刀砍在一处,豪横男子本是全力辟出,手里一震,虎口处一阵温热,竟是裂了。
豪横男子心里一惊,仔细一打量来人,对着牧仲陵大吼道:“尔骑驿马,用手刀,可是朝廷的人?”
牧仲陵一拱手,“某乃是襄阳禁军都虞候牧仲陵....”
话音未落,豪横男子已是继续大吼道:“既是禁军都虞候,尔可知四海栈乃是朝廷钦点的榷货粮商,这些歹人公然官道劫掠,你非但不出手缉捕,反而拔刀相助,是何道理?”
此时两名皂衣男子死里逃生,都是一身冷汗淋漓,赶紧躲到牧仲陵马后。
“牧某仅看到尔等纵马行凶,未见有人劫掠财物。”
豪横男子看牧仲陵没有退缩的意思,铁定是要插手进来,凭刚才那一刀来看,自己虎口震破,已是逊了一筹,况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绝无取胜机会,心里已经萌生退意,想到此处,扭头望旁边一望,这才发现手下的七八个家丁早已被数十个流民团团围住群殴打翻在地,好在双方都没有刀剑在手,虽说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瘫软如泥,好歹都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几个得了空的流民眼见马车再也无人护卫,纷纷跃了上去,扯开几个木箱一看,不由眼睛一亮,竟然满满都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大喜之下各自搂了一箱便跳下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繁花乱人眼,财帛动人心,其他数十流民也是一哄而上,纷纷开箱扯袋,各自搜刮财物,连适才被撞的头破血流的那个老者也是踉踉跄跄冲上前去搂了一怀。牧仲陵脸色一变,赶紧下马上前阻止,可哪里挡得过这么多红了眼的流民,眼睁睁看着众人哄抢后四散而去,连拉车的几匹马也被顺手牵走。
豪横男子眼看车上财帛很快被抢了个精光,事已至此,只得狠狠“呸”了一声,大声喊道:“姓牧的,我任天都今日算是栽在你手里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你可不要落在我手里。”
当下调转马头,喊了一众刚刚歪歪斜斜站起身来的手下落荒而去,竟是连剩下的马车也不要了。
“哎呀,师父,我们的马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牧仲陵转身一看,吕柔奴不知何时已经弃马站在自己身后,而刚刚所骑的两匹驿马已是消失无踪,显然是刚才那伙流民趁机偷走了。
“可恶,可恶。”
吕柔奴气得热泪盈眶,连连跺脚,“没有了驿马,我们怎么去临安?”
牧仲陵也是傻了眼,此处荒郊野外的,又是刚刚入夜,离下一处驿站尚有数十里之遥,自己倒是身强体壮,咬一咬牙,徒步跋涉过去便是了,但吕柔奴花朵一般的人儿,怎舍得让她受这等罪?
“都虞候,”
恰在此时,两个皂衣男子此时凑了过来,其中一人拱手道:“在下洪老大,这是我结拜兄弟张老二,多谢适才救命之恩。”
刚才夜色朦朦,看不清二人的样貌,此时来到近前,这洪老大年约四十多岁,身材适中,戴着一顶普普通通的幞头,面白无须,颇似私塾的教书先生,而他身侧的张老二则是浓眉大眼,虎背熊腰,颇有些睥睨天下的豪气,不过张老二所站位置还是稍稍落后了一步,不敢与洪老大并肩而立,显得对洪老大颇为敬重。
牧仲陵还了一礼,“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贤昆仲无需多礼。”
洪老大连连摇头道:“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况乎活命之恩,岂能稍忘?”
此时牧仲陵满心焦虑,也无意寒暄,敷衍着应付了几句。
洪老大好似存心与他结交,看他一脸忧色,关心问道:“哦,对了,都虞候这番星夜兼程,连夜赶路,可是有什么急事?洪某虽不才,于这江南一带还是有些手段,看看能否效犬马之劳?”
看他一脸诚挚,牧仲陵心里叹息,任你神通广大,还能在此处荒郊野外变出马来?正要开口,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张老二突然道:“大哥,都虞候的马被刚才那群流民偷走了。”
洪老大恍然大悟,连声说道:“无妨,无妨。洪某兄弟正好有马,就系在那片灌木之后,”
说着用手一指左侧十数丈外一片林木,又对张老二道:“老二,去把马牵来,正好让都虞候代步。”
张老二点头应是,立刻转身离开去牵马。
牧仲陵有些犹豫道:“此处荒郊野外,半夜三更,洪兄二人要是没有了马匹代步,岂非也是困顿难行?”
洪老大笑道:“都虞候多虑了,我兄弟二人都是七尺男儿,走一走夜路根本小菜一碟,倒是都虞候有急事在身,况且还有女眷随行,万望切莫推辞,就当给洪某报答一二的机会。”
牧仲陵暗忖时间紧迫,襄阳那边根本经不起任何耽误,当下也不客气,拱手道:“牧某的确身有急务,那就却之不恭了。” 而后微微侧身,让出躲在身后的吕柔奴,“这是小徒柔奴。”
吕柔奴脸嫩,刚刚二人过来之时她便悄悄躲到了牧仲陵的身后,此时看牧仲陵介绍到自己,便微微一笑,敛衽一礼。
她本是生得极美,又是闺阁教养极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便已是尽显其倾城之姿,洪老大目光一跳,瞬间闪出一丝异色,而后迅即消失无踪,拱手还了一礼。
此时张老二已签了两匹骏马过来,将缰绳交到牧仲陵二人手中,牧仲陵从怀里掏出两锭白银,便要递给洪老大,“洪兄.....”
洪老大脸色一凛,晒然道:“都虞候这是何意?可是觉得洪某不堪结交?洪某兄弟虽不才,区区两匹脚马倒也是不在乎的。”
牧仲陵面颊一热道:“岂有此意?只是....”
“都虞候请收回这铜臭之物,否则便是看不起我兄弟二人。”
洪老大正色道:“若是不嫌弃我兄弟二人粗鄙,愿与都虞候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彼此有个照应!”
牧仲陵刚刚将银两放回怀里,听得此言不由一愣,自己与他兄弟二人素昧平生,刚才出手相救也仅是气愤那四海栈仗势欺人,并无他意。而且此二人虽与流民混在一起,但是身怀短刀,出手果断狠辣,毫不忌讳人命关天,定非寻常百姓,自己怎能不清不楚就和他们结拜?
他还在犹豫,旁边的吕柔奴冰雪聪明,立刻轻声道:“师父,襄阳城里还有一堆结拜的师伯师叔呢?之前不是歃血为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好歹也要问一下诸位师叔师伯的意思吧?”
牧仲陵赶紧借坡下驴,“洪兄,牧某在襄阳军中尚有一干过命兄弟,实在是...”
洪老大眼中微微闪过一丝遗憾,摆手笑道:“都虞候,今日既然事有不便,那就有待来日,大丈夫纵横江湖,说不定哪日你我便能再聚,到时候一定与都虞候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言罢便拱手告辞,与张老二径直往建康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牧仲陵不由叹气道:“这洪老大豪气干云,绝非池中之物,若非不晓得他的背景底细,我倒是觉得和他义结金兰乃是幸事。”
吕柔奴俏脸一绷,嗔道:“那可不行。”
“那是为何?”
牧仲陵一愣,一边扶着吕柔奴翻身上马,一边问道。
“要是你有了什么结拜兄弟,我岂不是要吃大亏?凭空多了师叔师伯什么的,决计不行。”
吕柔奴一脸严肃的盯着牧仲陵,“还有,刚才那个洪老大,看我的眼神总觉得不对,感觉有点,有点...”
吕柔奴嘟起樱唇,仔细回想起来。
牧仲陵翻身上马,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轻声笑了起来,“好了,别想了,我们走吧。” 轻轻一踢马腹,策马往临安而去。
吕柔奴赶紧追了上去,噘着嘴道:“真的,我感觉得到,就那么一瞬间,哦,对了,是可怕,就像我看到蛇一样,毛骨悚然的感觉,师父,是真的,你等等我啊。”
整夜里两人一路狂奔,每过一驿,换马不换人,人虽然辛苦,但终于在次日清晨赶到了大宋行在-临安。
因为大宋原来的都城汴梁在靖康之难后已被金国攻占,所以朝廷南迁之后为表示不忘故土,将临安一直称为行在,并没有将其立为新的国都。
虽然如此,但是毕竟跟随朝廷南撤的官员百姓多不胜数,朝廷在临安驻扎下来之后,很快将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座城市变得繁华热闹,这么多年经营下来,规模已经远超汴梁。
二人进得城去,已是累的憔悴不堪,特别是吕柔奴,更是花容惨淡,筋疲力尽,勉力支撑而已。
临安城内繁华似锦,远比襄阳热闹许多,牧仲陵顾不得欣赏,问到去兵部的路,便直奔而去。
刚转过一个街口,只见路中间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好像刚刚跌倒的样子,额头上全是血,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由于手脚无力,根本爬不起来,只得不住的呻吟求救。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只是所有人都刻意躲开这个跌倒的老妪,纷纷绕行而过,任凭她在地上挣扎,根本没有人上前帮忙,好似她不存在似的。
牧仲陵和吕柔奴赶紧跳下马,就要上去扶起这个老妪,旁边一个路人大声喊道:“你们不要自找麻烦啊,小心她讹你啊。”
牧仲陵一愣,完全没有明白他在嚷嚷什么,尔后也顾不得多想,便将老妪搀扶起来,一边摸出一张手绢给她擦拭血迹,一边关切地问道:“老婆婆,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老妪一脸疼苦,紧紧地抓住牧仲陵的手腕,不断低声呻吟,“浑身都疼啊。”
牧仲陵还没有来得及多说,远处匆匆跑来一群人,男男女女,大约都是这个老妪的子女亲属,看到她额头上的血,纷纷尖叫起来,一拥而上,围住老妪关切地询问起来。
牧仲陵见状,便打算离开,那知那老妪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根本不放手,他正想开口,一个老妪儿子模样的人已经恶狠狠的对着他吼道:“你个王八蛋,竟然敢撞我老娘,她这么大把年纪了,你要撞死她是不是?你个黑心烂肺的狗杂种。”
和他一起来的男男女女纷纷出言附和,一边谩骂,一边要求牧仲陵赔偿药费。
牧仲陵和吕柔奴立刻傻眼,赶紧对着老妪道:“老婆婆,麻烦您给说一下,不是我们撞倒您的。”
那老妪只是用力抓住牧仲陵的手腕,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道:“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也下得了手啊,我老婆子哪里有钱去看大夫啊,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你干脆撞死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老婆婆这么不明不白地一阵嚷嚷,场面顿时大乱,牧仲陵二人气得差点要吐血,只得拼命解释人不是自己撞的,不过他们两个人哪里敌得过老妪子女亲属这么多人,特别是牧仲陵,一下就被围在中间。
“你妈逼的,马上赔钱,不然叫你好看。”老妪其中一个稍胖的儿子手指头几乎戳着了牧仲陵的鼻子,破口大骂之余,口水都已经喷到牧仲陵的脸上。
这个时候,过往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围拢在周围看热闹。
牧仲陵右手被老妪抓住,只得用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唾沫,分辩道:“我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老妪另外一个稍瘦的儿子立刻接嘴骂了一句,“娘希匹,还敢狡辩。” 接着跨上一步,一掌推在牧仲陵的左肩上。
牧仲陵猝不及防,立刻被推得噔噔的退了两步,而那个老妪由于一直抓着牧仲陵的手腕,牵扯之下,也是差点跌倒,只得赶紧松手,幸好旁边的子女一把扶住她。
“操,你还敢拉我娘?”稍胖的儿子一边怒骂,一边撩袖,看样子就要动手打人了。
“住手。” 人群外一阵大喝,而后挤进来十几个巡街的巡检司差役,领头的一个腰挎长刀,应该就是捕头,开口骂道:“你们在搞什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要造反是不是?”
不等牧仲陵说话,老妪的两个儿子已经窜到领头差役面前,点头哈腰的一通诉苦,讲是牧仲陵撞倒了他们的老娘,现在正在讨还公道。
牧仲陵刚想反驳,那个差役已经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等到老妪的儿子把话说完,差役转头对牧仲陵道:“你撞倒了人还想逃跑,胆子不小啊?”
牧仲陵气极,大声道:“我没有撞到这个老婆婆,我是看她倒在地上没人扶,我正好路过,就去扶她起来的。”
“呸。”领头差役吐了一口唾沫,“瞎扯,你说人不是你撞的?”
牧仲陵点头道:“真的不是。”
“当真不是?”
“当真不是。”
那差役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人不是你撞的,你怎么会去扶?正常人躲都躲不及,你还要冲上去?看你脑袋瓜子也是正常的,你还说没有撒谎?”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纷纷谴责牧仲陵,各种斥骂铺天盖地而来。
差役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扭头一望,叫了一声,“哎呀,正好回春堂的陈杏林陈老板在这里,你赶紧给这位老婆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大碍,直接让他们赔点钱走人吧。” 此时路旁有人抬了一张椅子过来,让受伤的老妪坐下休息。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然后鼓噪着一个本来站在旁边围观的中年男子去给那老婆婆看病。
那男子大约四十余岁,白面长须,身型清瘦,背着一个大药袋,在推搡之下,颇不情愿的走到老妪身边弯腰下去,望闻问切起来,手法娴熟,一望便知是个经验丰富的郎中。
“回春堂老板陈杏林。” 牧仲陵闻言大喜过望,真是碰巧了,那陈员外不是正嘱咐自己给他儿子带话嘛,这才刚刚进城,哪知道这么容易就碰到了,正要上前搭话,却被几个差役拦了下来。
陈杏林仔细检查了一番,直起身来,大声道:“除了皮外伤,老人家并无大碍,只需抓几副药吃吃就好,不过老人家年龄大了,比不得年轻人,完全恢复至少要十天半月左右。”
这下那老婆婆的一众子女家人犹如炸锅一般,纷纷围上来斥骂讨要赔偿。
牧仲陵百口莫辩,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一旁吕柔奴急得大声道:“我们赔钱,我们赔钱。”
话还没有说完,吕柔奴赶紧取出身上的二十两银子,那还是昨日牧仲陵在夏口给她的,本来大吵大闹的老妪一家人一把抓过银子,确认无误后呼啦啦的一窝蜂走了。
领头差役看没了苦主,便转头对围观人群呵斥道:“看什么看? 散了,散了。”一边说着,一边也是扬长而去。
四周看热闹的人立刻一哄而散,大街上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牧仲陵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扭头望望,那陈杏林早已跑得没了踪影,顿时又气又恨,心里简直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看到牧仲陵一脸阴郁,吕柔奴也是无话可说,二人默默地策马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兵部,只见府门前大门紧闭,仅有一侧门开启,只有数个懒洋洋的厢兵把守,牧仲陵示意吕柔奴稍等,自己下马走到近前,一个侍卫大喝道:“来者何人?”
牧仲陵摸出官牒文书,递了上去,朗声道:“襄阳府禁军都虞侯牧仲陵有紧急军情,求见兵部尚书。”
那侍卫仔细检查了官牒文书,递还给了牧仲陵,躬身道:“小的这就带路去见员外郎,都虞候请随我来。”
牧仲陵知道自己官卑职小,不可能立刻见到兵部尚书,必须得一步一步上报才可,反正已经到了,也不急在一时,便回身招呼吕柔奴将马匹交予其他侍卫看管,便一同进了兵部衙门。
进门之后,沿侧径不远便到了一排精舍,似乎是兵部衙门机要所在,进了第一间房间,房中仅一文案,案上卷宗堆积如山,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坐于案后。引路侍卫躬身道:“襄阳禁军都虞侯牧仲陵有紧急军情呈报。”然后退了出去。
那男子犹自埋头阅卷,头也不抬道:“本官乃是兵部员外郎张一州,负责各府军情禀议,襄阳都虞侯,所报何事?”
牧仲陵躬身道:“末将襄阳府禁军都虞侯牧仲陵,携襄阳制置使吕文焕机密军情,事关社稷存亡,必需面见兵部尚书禀报。”
张一州终于抬起头,不悦地道:“口气不小,事关社稷存亡,你是说本官不可知晓这机密军情?”
牧仲陵朗声道:“员外郎,并非末将不愿禀报,只是事关重大,出发前制置使再三严令,必须亲见兵部尚书方可禀报。请员外郎见谅。”
张一州晒然道:“既如此,你明日再来吧。”
牧仲陵本来还有耐心,此时听说还要等到明日,以为是他推脱,不由大怒,厉声道:“襄阳城被围已五年有余,现今粮尽炊断,危在旦夕,牧某千里之外拼死而来,军务紧急一刻不容耽误,你还不赶快通报,倘若误了大事,你该当何罪?”
张一州见他发怒,也不耐烦地道:“你个小小的都虞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咆哮?实话告诉你,就算是各州制置使,巡抚使,到了兵部仍然得等,况且,兵部尚书前几日赴太湖督师操练,今日并未在府中,明日才归,我见你也是长途奔波而来,好意让你去歇息一下,明日再来,你若不信,便在此侯着吧。”
“不在府中?” 牧仲陵一听,顿时眼冒金星,自己日夜兼程,拼死拼活来到临安,居然还得等一天才能见到兵部尚书,襄阳此刻危在旦夕,多等一日便可能是生死之差,一时之间急怒攻心,几乎踉跄跌倒,幸好吕柔奴在身后急忙扶住他。
见他一脸惨白之色,张一州也觉不忍,便好言安慰道:“都虞侯,本官素来敬佩边关将士,也理解你的急迫心情,但是本官确实也没有办法啊。要不这样,本官把你的事情排在第一位,待兵部尚书回府,我即刻禀报安排,如果一切顺利,你明早便可前来面禀。现在呢,看你也是疲惫不堪,这兵部衙门右转不远即是兵部所属驿馆,你可前往歇息,如何?”
牧仲陵一想也是无可奈何,便躬身道:“请员外郎尽早代禀,末将明早再来。”
张一州道:“你可去兵部驿馆侯着,若有变动,我自会派人知会予你。”眼光些微有些放肆的突然转到吕柔奴身上,道:“这是何人?”
吕柔奴毕竟丽质天生,娇容绝世,纵然现在累得花容憔悴,仍然掩饰不住的绝世风华,自然让张一州看的有些惊艳。
牧仲陵恨他眼光轻浮,哪肯多谈,急忙躬身道:“员外郎,这是小徒,随末将刚到临安,不及安顿,便随末将来兵部传报。如无他事,末将这就告退。”
张一州闻言,眼光恋恋不舍地在吕柔奴身上瞄了数眼,正色道:“既如此,明日你一人前来即可,令徒若来恐多有不便。”
其实他这番话倒是出自肺腑之言,完全是一番好意,想那兵部尚书杨守业乃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若明日看了有此等丽人,要是起了觊觎之心,这美人儿怕是难逃一劫啊。
牧仲陵应声称是,便示意吕柔奴和自己一起退了出去,到了兵部大门外,一直心生闷气的吕柔奴狠狠地道:“那个狗贼,双眼大是可恶。”
从侍卫手里接过马缰,牧仲陵先扶吕柔奴上马,而后翻身跳上另外一匹,一边往右策马徐行,一边道:“柔奴不必生气了,明天你不来便可,自是不用见到他。” 看她仍然愠怒,便有意逗她开心,温言道:“你貌美如花,人家多看两眼也是正常,换了别人那得多看十眼八眼了,你岂不是更生气?”
吕柔奴听他夸赞自己,不由展颜一笑,也不再深究,便跟随牧仲陵往前策马而行,不消片刻,便见街边一大招牌迎风而立:兵部驿馆。
招牌下面正好是驿馆入口,宽约一丈,可方便车马进入,整个驿馆规模颇大,楼上二层,俱是驿馆客房,加上后院还有一大片屋舍,楼下便是用膳之处,牧仲陵进了驿馆,把马匹交给驿卒,要了两间上房,便有人领了二人往后院而去。
出了前厅,穿过一小块花园,便看到左右及前方各有两处独立庭院,围篱植有一人多高木槿花,环绕一精致客房,朵朵白花点缀翠绿之间,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院内,中间有一木扉,也是由木槿条编扎而成,上面挂有长锁,把院内景色完全锁住。
小二先后打开右边两个相邻木扉的门锁,躬身对二人道:“二位可入内歇息,等下会有热水送到,方便二位梳洗,此外,午时二位可至外面前厅用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待会儿可告知送水杂役。”
待小二走后,吕柔奴扯了一下牧仲陵的衣袖,道:“师父,你先陪我到这边房间看看,待那热水送到后我好梳洗。” 她一介妙龄女子,如今千里奔波到了临安,人生地不熟,自然有些畏惧,非得要牧仲陵陪着自己才心安。
牧仲陵点头,便陪同吕柔奴走进右边院内,只见庭院虽小,却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一条碎石小径弯弯曲曲穿过小花园直达房门,进了房内,发现客房不大,进门左边有一花窗直对花园,窗下有桌椅,靠里墙边一张大床,被褥雪白整洁,非常干净,右边有一小门,进去后发现是个梳洗间,也是整洁清爽。
吕柔奴匆匆打量了一番,笑对牧仲陵道:“这房间不错,今日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言必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而后跑到窗前,看着外面,欣喜道:“师父,你看外面花园多漂亮,很像我在襄阳的房间呢。”
牧仲陵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后,方欲伸手从后面搂住她的柳腰,就听门扉吱的打开,两个杂役各手提两桶热水走了进来,径直将水放入梳洗间后,其中一人道:“客官,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牧仲陵摇头称谢,二人便躬身退了出去,吕柔奴兴奋的跑入梳洗间试了一下水温,欣喜道:“水温正好咯,师父,帮我把外面的门闩好可不可以?还有,你帮我在外面守着,我梳洗完了你再回去咯。”
牧仲陵一边去闩门,一边对吕柔奴打趣道:“当然可以,只是现在这里不比船上,并无他人在外,你应该不怕我欺负你了吧?”
吕柔奴娇躯一颤,立时想起之前答应过到了临安便依他之事,不由双颊火烫,羞不可抑,见牧仲陵闩好院门走了进来,又反手将房门关上闩住,不由芳心狂跳,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师、师父,要不你先、先回房去,我、我自己梳洗即可。”
牧仲陵一屁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故意吓唬她道:“那我要是走了,万一有人闯了进来??”一边说,一边故意指了指窗户。
吕柔奴双手抱胸,紧紧地护卫着丰盈的酥胸,看了看窗户,的确一跃可入,而外面木槿围篱也仅是防君子而不防小人,好像也挡不住什么,只得嘟着小嘴嗔道:“那就不要走了,我很快便洗完。”取了装有换洗衣衫和梳洗用具的包袱转身进了小房间,一放好便扭身探头,扶着门框斜身对牧仲陵凶巴巴地道:“师父,你不准偷看哦,还有,不准偷偷想。”
“想都不准?”牧仲陵大愕,“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想,或者在想什么?”
吕柔奴粉颊红云更甚,忸怩道:“反正不准你想,你要是乱想,我马上知道的。”不待牧仲陵答话,便去关门,哪知却没找到门,原来这个梳洗间很小,建造之时为图方便,就没有装门,仅仅挂了厚厚一层布帘,吕柔奴扯开布帘,虽然遮住了房门,但却掀手即开,风吹即动,当下急得狠狠跺脚。
牧仲陵见状,知道她马上会再出言警告自己,赶紧闭上双目,假装小憩,果然,吕柔奴的声音传来,“师父,你好好地守在那儿,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牧仲陵点点头,没有睁眼答话,等了一会,便听到吕柔奴在里面轻手轻脚的脱衣声,之后便传来哗哗水响,显然她已开始洗浴。
牧仲陵初时还能正襟危坐,努力不去听那沥沥水声,但过了一会儿,就觉心猿意马,不能自己,满脑子吕柔奴娇美如花的容貌,索性闭上双眼小憩一下,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柔柔的声音:“师父,你在想什么?”
牧仲陵一睁眼,便见到吕柔奴俏生生地站在身边,已经洗浴完毕,换了一身白裙,外面罩了一件水蓝色的褙子,青丝盘头,犹带水露,宛若雨后白莲,楚楚动人,心旷神怡之际赶紧解释道:“我没在想你。”
吕柔奴抿嘴轻笑道:“我知道,不然水声一停你就知道我要出来了。”
这一笑更是妩媚勾魂,牧仲陵不敢多看,赶紧起身道:“柔奴,你且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回房梳洗一下,之后我们就出去用餐,今日定要好好大吃一顿。”
这时已是临近午时,二人连夜赶路之后倍感饥渴,待牧仲陵梳洗完毕后便匆匆离开后院往驿站前厅用餐。
刚刚穿过花园,二人便已听到前厅内人声鼎沸,及至进入,方才发觉厅内人多客满,十余张桌子居然全都满座,大都是一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每桌多则七八人,少则四五人,或坐或立,俱都议论纷纷,喧嚣不已,桌上杯盘狼藉,大多已经用餐完毕。
牧仲陵和吕柔奴四周扫视了一下,只有角落里一张桌子仅坐两名年轻白衣女子,其中一人年约双十,云鬓高挽,面罩白纱,仅露一双明眸在外,配上宛若春山的修长双眉及白皙润泽的肌肤,远而望之,皎若初升朝霞,虽人在喧嚣的厅堂之内,却仪静体闲,灼若芙蕖出渌波,嘈杂的环境反而更映衬出她的典雅气质,即使不得见其面容,仅此惊鸿一瞥,便可感受到那份绝世风姿。
另外一名女子也是一袭白纱裙,外加了一袭浅紫色的束腰马甲,年约十六七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妙龄,没有佩戴面纱,生得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十分的娇俏可人,比之吕柔奴也不遑多让,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那蒙面女子的侍女。
想来这二女姿容太过美貌,特别是那蒙面女子更是风姿卓越,令人自惭形秽,厅堂之内诸多书生不乏偷偷窥视艳羡之人,却没有一人有勇气上前去与二女拼桌共食。
牧仲陵也不好意思去与女客拼桌,转身欲离开,吕柔奴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腹内咕咕作响,根本不想再等,加之她也是女儿身,看二女举止得体,仪态端庄,并未觉得拼桌有何不妥,落落大方的径直走上前去,往蒙面女子行礼道:“姐姐有礼,小妹柔奴,我二人来此用餐,只是店家客满,唯有此桌还可落座两人,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在此拼桌?”
那蒙面女子见吕柔奴生得娇美动人,可能也是心生好感,便悄悄附耳对那侍女说了几句,那侍女点点头,娇声道:“我家姑娘说,拼桌可以,但她喜好清静,请勿高声喧哗即可。”
吕柔奴大喜,连声称谢,招手叫远处仍然有些犹豫的牧仲陵过来坐下,这时已有小二过来斟茶,便随便点了几个饭菜。
牧仲陵恰好坐在那蒙面女子对面,虽然仅仅一瞥之下,仍然惊艳于蒙面女子的非凡气质,不过,非礼勿视的古训他还是知晓的,因此不好抬头直视,也不能一直扭头他顾,无奈之下只得垂头不语,对着桌子静心冥想,而那蒙面女子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摆出目不斜视,平淡如水的娴静姿态,但在牧仲陵就坐的一瞬间却不着痕迹的往他身上投射了深深的一眸,本来平静的身躯竟然微微一颤,一双美眸突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好在她心思缜密,立刻低头掩饰自己情绪的变化,微微掀开面纱一角慢慢饮食,借以平息心内的滔天巨浪,她动作举止优雅,这一小小细节竟然没人注意到。
看到蒙面女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埋头用餐,于是吕柔奴向那俏丽美婢微笑致意道:“初次见面,承蒙关照。”
那美婢无奈地苦笑一下,算是当作回复了,不过,看她一脸的不乐意,显然是有点不耐烦厅内吵闹之声,偷偷看了一眼蒙面女子,嘟着嘴低声埋怨道:“什么初次见面啊?这里这么吵,菜也难吃,放着那闻名天下的西子楼、楼外楼、遇仙楼的美味佳肴不去品尝,偏偏来这驿馆做麽?”
那蒙面女子好像听到了她的埋怨,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那美婢赶紧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乖乖的闭嘴,赶紧夹了一块肉到碗里,埋头专心吃了起来,可能觉得味道一般,秀美的眉头一皱,倏尔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于是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拧开,倒出一些红色的粉末在肉上,然后喜笑颜开的吃起来。好像那粉末乃是辛辣之物,美婢不多时额头见汗,粉脸晕红一片,不时张嘴吐舌连连呼气,还拿着纤手扇风,模样可爱至极。
看二女优雅安静的用餐,牧仲陵和吕柔奴也不好说话,场面顿时有些压抑。恰在此时,一脸堆笑的小二端了饭菜上桌,二人正是饥肠咕噜,也就相视一笑,端碗动箸,自顾埋首大快朵颐。
这时,厅内众多书生突然纷纷鼓掌,更有甚者站了起来高声欢呼,原来靠窗边的一桌有个面容清秀的书生正高举双手,示意全场安静,显然要大声讲话,待到厅内安静下来,他才朗声说道:“在下周肖平,荆湖人氏,刚才听闻各位国事高见,如有梗在喉,不吐不快,所以冒昧发声,直抒己见,望与诸位商榷。”
众书生纷纷称是,周肖平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如今大宋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佞营私,江山社稷岌岌可危,是以圣上此次才打破常规,广开文武科举,欲取天下贤能之士尽入囊中以安天下,现今天下英杰云集临安,可谓千百年来未有之盛事,但是,在下不才,觉得此乃治标之法,而非治本之法。”
有书生讥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治本之法啊。”
周肖平不以为然,继续大声道:“现今大宋军力孱弱,只是勉强能守住长江天堑而已,究其原因,在于大宋人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难以御敌。”
见有人要反驳,周肖平挥手示意众书生不要插话,继续道:“现在蒙古大军陈兵江北,围困襄阳已达五年,一旦襄阳城破,蒙古大军投鞭断江,挥师南下,诸位可知局面会怎样?”
众书生面面相觑,一人思索之下答道:“那些蒙古鞑子残暴无比,嗜血好杀,据说他们杀敌后都将头颅割下,系在自己腰间以便回去领赏,想想都觉毛骨悚然,我们华夏乃礼仪之邦,如何与这等野蛮大军匹敌,我看大宋很难抵挡得住。”
旁边众书生纷纷称是,议论之下竟然都觉得会是一溃千里的局面。
周肖平摆手示意众书生安静,大声道:“诸位饱读诗书,都是国之精英,你们扪心自问,我泱泱华夏,人口之多,疆域之广,物产之丰饶,哪样不远超蒙古蛮夷之地?可现在居然势不能敌,大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可以讲: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我华夏疆土远至西域之外,大漠以北。而时至今日,中原已经沦陷,大宋只能偏安江南,国小势弱,哪里还有半点强汉的豪气?”
底下一众书生面面相觑,个个唉声叹气,没有一人能够接得上话。
周肖平越讲越激动,撩起衣袖,“我们大宋人为什么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你们知道吗?”
众人嗫嗫,无人出头回答。
“文官爱财,武将爱命,大宋人爱命爱钱爱红颜,哪个听说有爱国的? 强敌来犯,人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拼死御敌,而是保命,第一选择就是携带钱财女人望风而逃,我们不就是一路从中原逃到这江南来的吗? 我们大宋人口数量远胜蒙古,就算以百敌一都绰绰有余,如果大宋人不是这样贪生怕死,一盘散沙,怎么可能吃败仗? 我们要复兴华夏,必须要给这个国家下猛药才能治大病,只要让大宋子民爱国胜过一切,举国齐心若一人,区区蒙古何足挂齿?一旦将他们赶回大漠,我们何愁中原不能光复?那个时候,我们大宋所能开创出的辽阔疆土将让所谓汉唐盛世也相形见拙。”